028
王小石抱着挽留奇剑,望着眼前一片纵横交错的剑痕,陷入了沉思。
按照师青若这位新晋迷天盟首脑的说法,他加入了迷天盟,可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处关七破碎虚空后留下的“遗址”,对于天下有心更进一步的武林高手来说,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即便,王小石在剑术上的造诣已非常人可比,还是难以从这一片错杂的痕迹中了悟出什么武道真谛,他依然相信一江湖上一定会有人觉得自己正是那个能够联通天窍的幸运儿,自关七留下的痕迹中获得关键信息。
但这些人若要前来此地参观,都需要交纳不菲的钱财作为门票,王小石却因是迷天盟中的“自己人”,大可以随时前往。
这当然是省钱了。
省了好一笔开支呢。
迷天盟六圣主算来也非江湖上的等闲之辈,再不需他去药馆打杂,以支付在汴京城中的生活开支,便自有"供奉”上来的银两,让人随手取用。
要是按照这样说的话,师青若告知于王小石的诸多好处并没有错。
可问题就在他抬头越过了这片“遗址”,朝着对面看去,和一个同样抱着剑的年轻人对视愣是从对方孤傲冷漠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片无奈。
那是神侯府栽培出来的弟子,在六扇门当差的冷血捕头。
先前因为迷天盟圣主成婚之事,他也算和师青若打过交道。
而这一次,因为诸葛神侯当日前来迷天盟,是师青若拜托王小石发出的邀请,按照她的说法,她又欠了神侯府一个人情,自然要将其还回去。
若是神侯府不嫌弃的话,不如让冷血捕头上门前来参悟剑道。
诸葛神侯没有拒绝的必要。
关七破碎虚空之时,他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关七凭借着和高手对峙恢复神志,进入了武道的新境界甚至大觉可惜,为何当时自己的徒弟并不在此地。
他一接到师青若的邀请,就直接将冷血打包送到了迷天盟。
不过很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免费的饭吃,就算是王小石拿到的员工福利,和冷血收到的盛情相邀,也不例外。
打从这处“遗址”开始修建外围的保护,王小石和冷血就需要担负起另外的一个责任一维系此地的秩序和安保。
偏偏在此期间,以他们的身份该做什么事,还是得去做。
王小石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叹气做什么?”
王小石后背一僵,转过头来便对上了师青若饶有兴致的目光。
他转头拱手:“师夫人。”
按说师青若接手迷天盟,又接下了作为首脑的七圣主位置,该当和先前的关七享有同样的称谓,但迷天盟到底有些特殊,作为七圣主护卫者的其他六人也以圣主为号,光以圣主来称,到底有些意义不明。
至于关七所用的“七爷”,更不适合师青若。
最后盟中还是商定,若是私下见面,还是以“师夫人”这样的称呼。在对外的公共场合,才以“七圣主”来称呼。
只不过,这夫人之名的意义,和先前俨然有了极大的不同。
现在她不是“关七”的夫人,而是迷天盟的师夫人。
时近春末,又有关七所传内力傍身,她身上的衣衫已不复先前繁重又因她本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此刻信步走来,倒是多了几分春日闲游的写意风.流,但上有这个“师夫人"的称谓,盟中众人见到她时,也不敢有所冒犯。
更别说是被她亲自招入盟中的王小石。
最多最多就是想要给自己据理力争一番。
“我只是在想,迷天盟帮众众多,是不是该当从中再多选些可用之人。”王小石恭敬回道。
他白日里要负责训练一批盟中精锐,以便让师青若尽快摆脱需要依靠金风细雨楼支援的局面。夜间还要一边参悟剑道,一边和冷血轮流巡岗,以防这处地方被外人闯入,比起先前在药观打杂还劳累。这多少有一点不合适!
师青若似有所思:“可当日七绝神剑之中的罗睡觉意外出现,还与那白愁飞沆瀣一气,难保他的师兄,也就是七绝神剑中的另外六位不会找上门来。倘若他们正是能洞察七哥所留剑道的幸运儿,借此实力大进,与我迷天盟为敌,岂不是平白养虎为患?
王小石还未来得及答话,师青若又已说了下去,“或是来人并非我迷天盟的强敌,而是武林上的好手,为了逃避缴纳这进修经费顾自闯入,没有可靠之人在此看守,便要让盟中平白少了一笔进项。小石头,你是知道的,迷天盟家大业大,现在又已没有七哥居中坐镇,实在是不能有此疏漏了。”
她说话时,眉眼间闪过了一缕忧愁,像是真对此忧心不已。
这话中,许是对关七还有一份怀念的情绪。
王小石努力在暗处掐了一把自己,方才维系住了面上的平静。
外人不知道,他这个在迷天盟中好歹已做了不少事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师青若对关七到底有没有这样大的依赖与那些儿女情长的想法,其实并不难察觉。
然而他以余光扫向了远处的冷血,却发觉这位性情孤僻的名捕,明明上次还被师夫人坑过一次当保镖,现在却已被她的这番说辞给骗了过去。
王小石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就听师青若压了压面上的伤感,又道:“若是非要说的话,让你守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
“我听小腰说,金风细雨楼的白楼内记载着你的不少资料,其中有一条是说你自八岁开始恋爱,到如今已失恋过十五次…
“你品貌俱佳,还师承自在门,虽是兜里钱粮少了些,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我苦思冥想,觉得只有一个解释,大约是你给人的安全感和责任感还是不够。”
师青若语重心长:“现在能者多劳,正是要锻炼你这一点啊。”
王小石的沉默震耳欲聋:“…
但他是沉默了,头顶上却有一道更加响亮的笑声爆发了出来。
师青若仰头看去,就见陆小小凤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从树上跳了下来:“师夫人,你这个揭短和解释也未免哈哈哈哈哈。”
“站不住脚?”师青若挑眉,眼中露出了一抹危险。
陆小凤立时抬头告饶:“不不不,这话说的正是一针见血,大有道田“看来你有事求我。”师青若轻笑了一声,对陆小凤这句改口,给出了句更为精准的点评。
陆小凤正了正色:“确实有一件事,想找师夫人要个人情。”
“说来听听。”师青若暂时放过了王小石。
陆小凤道:“我这人朋友满天下,但真能称得上是知交的却不多,其中的一位,师夫人应当听过他的名字,正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师青若点了点头:“剑神之名我当然听过。”
不仅听过,在刚打算将关七破碎虚空之处当作景点来经营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西门吹雪当作了其中一位待宰肥羊,又怎么会忘记他的名字。
陆小凤厚着脸皮:“我如今暂住迷天盟中作客,想请他也来此地行,不知道师夫人介不介意此事?
师青若笑道:“迷天盟并非外人不得擅入的禁地,既是你陆小凤的朋友,我们更不可能拒之门外。何况,算起来我已欠了陆公子不少人情,先前又是劳烦你与司空摘星同闯神通侯府救人,又是劳驾你为我拦住前来搅局的文雪岸,总是要还的。
王小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以她的脾性,不像是会这么好说话的样子。
也实在不能怪他多想,换了是他,执掌迷天盟上下大权,还身处汴京要地,总是要多为自己人考虑考虑的。
说是自私也好,都不过是帮派生存的道理,反正不像是能把钱往外推的。
陆小凤没留意到王小石脸上的异样,一听师青若的这句答复,当即大喜:“那我”
“且慢。”师青若忽然轻声打断了陆小凤的话,“我还有一句话想与你说。”
陆小凤愣了一愣。“师夫人想说什么?”
师青若道:“朋友之间的人情向来不必算得这么明白,若是陆小凤有什么请托,迷天盟必当竭力相帮,只是,陆小凤你当真要将我与你之间的人情,转移到我与西门吹雪之间来兑现吗?
陆小凤:“”
他总觉得师青若这个说法并不太对,将他想要邀请西门吹雪上门来,说成是“人情”转移,更是活脱脱的歪理邪说。
偏偏当师青若说出这话的时候,目光里流淌着的明辉里,正倒映着他的剪影,仿佛真在认真而又诚挚地凝视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谁又能说出半个“不”字。
好像他也确实不必将这个人情用在为西门吹雪节省开支上。
反正西门吹雪经营的产业不少,却并不喜好奢靡,一年也只出门四次,应当出得起这个钱。他陆小凤为了防止西门吹雪远居燕北,不知道汴京城里近来发生的大事,送一封信去告知于他,已算是很够朋友了。
“陆公子.
王小石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见陆小凤顾自沉思,还是伸手推了推他。
陆小凤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在那儿天人交战、费心思量的时候,师青若已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剑道遗址,除了例行轮岗的迷天盟帮众,只剩下了王小石和冷血还在这里。
一见王小石眼中的无语,陆小凤顿时摆正了面色,也压下了那瞬间涌起的热浪:“师夫人呢?
王小石答道:“苏楼主登门拜访,她先去待客了。”
他一边说一边腹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七已挣脱红尘离开此间,先前便对师夫人颇有好感的人,愈发不加掩饰了。
但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更愿意为夫人出生入死的那名神偷,好像正是陆小凤的…朋友?挺有意思的。
至于今日的另一位访客王小石的失恋次数多,不代表他不明白一个道理。
以苏梦枕那金风细雨楼楼主的身份,会选择前来迷天盟,或许原本就已代表着一种态度。
苏梦枕先前来迷天盟时,不过是受邀前来观看迷天盟的擂台赛,而大凡是相商计划,还是放在迷天盟与金风细雨楼之外。
这对于两个势力的合作来说,是更合适的处理。
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的行事方略不同,两方的势力领袖原本也应把握好往来的分寸,太过亲近与太过疏远,都并不太妥当。
但今日,苏梦枕依然亲自来到了此地,出现在了师青若的面前。
当师青若收到消息,走到迷天盟中专门为她收拾出的书斋时,正见苏梦枕负手立于堂上,望着书斋内的那副对联。
不对,说对联可能并不合适,说是题诗,要更合适得多。
“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师夫人喜欢南梁简文帝的诗?”
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苏梦枕转头发问,问的正是这句题诗。
师青若否认:“这话对也不对。
与其说是喜欢他的诗,不如说只是喜欢这一句而已。既是世间烦扰都会过去,放在书斋之中,不算是一种寄望吗?”
“终究还是悲凉了些。”苏梦枕点评道。
她打量了一眼对方,见他今日依然穿得像是前几日一般厚重,只是面上不似前阵子频繁出手那般病气横生,便知他先前不曾登门来,大抵是要先处理神通侯府倒台后的影响,外加上压制病情。
但也应当并未休息多久,便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对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来说,时间好像当真是一个很奢侈的东西。
师青若无声一叹,“苏楼主有事不妨问来,你既亲自上门,不是让人带个口信,必定不是小事。”
她抬手示意对方入座,又屏退了书斋周围的迷天盟戍卫,见苏梦枕只双眼睛里寒火依旧,锋芒锐利,却并未当即说出话来,不由笑道:“你不会又是想问个冒味的问题吧?”
“不是冒味。”苏梦枕这四个字说得格外笃定,连带着后面的半句话也极是坚决,“是必须相问。”
当日因那个令人困扰的梦境,那句下意识的发问,确实是称得上冒昧,但今日不同。
他专程放下了楼中事务前来迷天盟拜访,自然是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想请教夫人一个问题,”他深深凝视着对面丽人的眼睛,“你到底为何会红袖刀?”
这个认真到极点的语气,即便是不熟悉他的人应当都能听得出来,他要的不会是一个敷衍的答案。
师青若是个聪明人,更不会错认这一点。
但她又比其他人了解苏梦枕,还能从这句话里,或者说是他此刻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份软化的信号。
否则,他大可以拿出更为咄咄逼人的态度。
师青若又往后枕靠了少许,这个愈发轻松的坐姿让苏梦枕心中闪过了瞬的无奈,只觉他此刻的心情已被师青若拿捏清楚了。
“我若说,我曾经见过苏楼主出刀对峙雷损,将红袖刀看了个明白,你必定不信。但我随后说的话,你也极有可能不信。不过无论如何,我希望这不会影响到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当下的关系。
这是自然。”苏梦枕点头应道。
师青若莞尔一笑:“你相信梦中学剑吗?当日死在迷天盟中的罗睡觉,有个称号叫做梦中剑,是他自称自己已经领悟剑道真谛,就算在睡梦之中也能精进剑术与内功修为,因此得名。不过我说的梦中学剑,又与他不同。”
她徐徐解释:“数年前我得一奇遇,能自梦中体验数种人生,学到的武功也能在出得梦境后使用。只是我先前经脉细弱,只知招式精要,却难以将其施展开来。或许,那红袖刀招正是被苏楼主遗留梦中为我所得。
苏梦枕拧了拧眉头,直觉师青若所说的话至多就是半真半假,起码仍有大半不是真话,但梦境本就是最为玄妙的东西,他就算有所怀疑,本也找不出证据来.…
“难道说,苏楼主要因为我会红袖刀法,强行认我做徒弟?”
苏梦枕惊闻这一句,险些没能压制住肺腑间的咳意,掩唇将这反复的病灶吞咽了下去,方才匆匆回道:“夫人多虑了,我并无此意。”
他是来求个解惑的,不是来收徒弟的。
金风细雨楼楼主强行认迷天盟七圣主做徒弟,说出去都像是来占便宜的,还是想要吞并帮派的那种便宜。
他还没这么无耻!
师青若又问:“那莫非,就因为我会这红袖刀法,便会影响到苏楼主对我的判断和对局势的评估?若是如此的话,你可别怪我顺水推舟,再从金风细雨楼这里挖到点好处来。
苏梦枕哭笑不得:“那也自然不是。”
他只是.…只是在师青若出了那一刀后,在夜晚的辗转反侧中,又见到了新的梦境。
梦境之外的师青若刚刚接手迷天盟,虽然打着是为破碎虚空的关七维系住迷天盟的幌子,也不难自她的眉眼间看出挥斥方遒的意气,而在梦境之中,他竟看到了一双略显哀伤的眼睛,还有一句让他险些呼吸停顿的问话。
“若是志同道合,你又为何要先行离去呢?”
他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这个离开绝不是指的两人分道扬镳,而是.
而是命运到底没有给他那么多奇迹。
那种锥心的刺痛,有一瞬间让他恍惚,自己对眼前人的欣赏里,到底有没有这些无形中的影响。
但他素来心性坚韧,否则也熬不过这疾病的折磨,又可以笃定万分地说,他将梦中人与眼前人分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急转,便被师青若愈发明艳的表情拉出了沉思。
师青若道:“这世上总会有一些解释不通的事情,起码在这汴京城中的各方势力领袖中,我最信任的还是你苏梦枕,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苏梦枕问:“因为我的品性?”
师青若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或许也因为,苏楼主能看懂我。”
苏梦枕的目光有一瞬因这句话挪移到了一旁。
好像是被这句过于直白的话,刺得他眸中星火为之一颤,又好像那仅仅是在证实这句话。因为他看向的,正是这书斋中的那副题字。
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
这既是寄望,又何尝不是警醒。
他看懂了。
虽然雷损已除,狄飞惊被她全力追捕,雷纯已变成关纯被她掌握在手,方应看身死,神通侯府中的众多门客要么改投,要么被六扇门清算,但要让汴京甚至是中原长治久安,神州各处还有太多隐患。
姑且就说眼前好了。
写出这首诗的主人,没能遏制住臣子的狼子野心,终成侯景之乱,自己也死于乱中,乃是臣子欺君的受害者,那么如今的汴京.
“陛下,陛下您在听吗?”
上首的年轻人因为这一声呼唤‘啊”的一声惊醒了过来,却还是猛地往前一冲,方才坐稳了身形。
先前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支笔,也直接压在了面前的画纸之上,晕染开了一大片的墨痕,让他脸上顿时挂满了痛心之色。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面前还站着个人,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道:“傅相刚才说了什么,朕在想其他的事情,没听清楚你的话。”
这年轻人,或许说是个少年人要更为合适,在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之色,不过是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方才多了几分端庄严肃。
但和面前这个紫瞠国字脸、长髯五绺的中年男人相比,又实在显得团孩子气。
被他称为傅相的傅宗书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压制住了皇帝听着他的话睡着的恼怒,“我说,方巨侠的那桩事,方应看勾结外敌,也算死有余辜,但米有桥却是皇室供奉,不能只按江湖仇杀的规矩来办。当时明明诸葛神侯也在,还做出了阻拦,迷天盟却依然无视王法对他出手,甚至发出了诸多悖逆之言,此事必须处理。
少年捏了捏手中的笔杆,一本正经地发问:“可杀了米公公的人,不是已经破碎虚空而去了吗?难道傅相的琵琶神功已将面皮练得刀枪不入,能一头撞破虚空,去擒拿犯人了?又或者是你的师父已将武功更上一层楼,愿意代劳?”
傅宗书顿时一噎,振声说道:
陛下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在说,如今迷天盟势力扩张,可先前盟中包容的诸多亡命之徒仍未解决,又有藐视王法之嫌,该当谨慎处理才好。
少年低头,在傅宗书看不到的角度扁了扁嘴,抬头之时又只剩了一副和气乖顺的样子:“对对对,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有人出外作乱,还是要为难刑部和六扇门的人。
他在心里又忍不住骂了一声,不是说傅宗书近来被家务事折腾得很是头疼吗?怎么还有空来让他表态。这些江湖人士真是太没本事了一点。
要不是这混账手里有先帝的托孤旨意,还有免死金牌在手,还有个名唤元十三限的师父,他早想办法把这家伙弄死了。
烦人得很。
眼见傅宗书因他一句“劳烦傅相列个规训汴京帮派的章程”,满意地退了下去,少年快速提笔蘸了一团紫色的墨水,往面前的乌龟脑袋上涂抹上色,方才“啪”的一声把笔搁了下来。
一旁的侍卫统领殷羡看得眼皮直跳,忽听小皇帝喊道:“走!陪朕出宫微服私访去。”
殷羡大惊:“啊?”
“啊什么啊?最近汴京少了两路势力,比先前安稳不少,出去走走出不了事。”小皇帝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等入夜之前回宫就行。”
他其实早就想出去走走,偏偏先前有个米有桥在旁边看着,一点也不自在。现在那老东西挑错了对手被杀,他高兴还来不及。
傅宗书也从他这里得到了个答案,估计要过两日才来找他“商榷要事”,不趁着现在出去,又要趁着什么时候?
“再说了,我这是微服私访,谁又能认出我的身份来?”
小皇帝说得信誓旦旦,但好像也确实是他说得那么回事。
起码当他混在迷天盟的招人队伍里听那些江湖人士闲谈的时候,就完全没被人认出身份有异。
排在他前面的那人被他拍了拍肩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面容讨喜的年轻人。
除了有一点“你不像是常出来跑江湖的吧?”
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后,他就忍不住发问。
面前的布衣少年面容白皙,五官俊秀,甚至是那种走在路上能被人丢果子的漂亮,却全无一点傲气的架子,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怎么看怎么阳光开朗。就是这肤色和不知愁滋味的神情,让人第一眼便觉得,他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都被你发现了?我阿爹总说江湖危险,让我别当出门是郊游。但我实在是对近日的事情好奇,便偷跑出来了。
前头的中年人深以为然:“是该出来长长见识,否则不如去做书生,当什么江湖人?正好迷天盟改换圣主,正值缺人的时候,若是能碰巧被选上去,又得到了重用,说不定能有机会看到盟中上一任圣主飞升的遗址,成为下一个破碎虚空的传说!”
他越说越觉激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此次迷天盟收人打算按照什么标准来。听说七圣主亲自负责了此次考核,不打算单纯以武功裁定人选。”
少年接道:“那岂不是得知道,七圣主有什么喜好?
“正是这样了。”男人叹气,“但京中亲自见过她的人都不多,只知道她美貌惊人,智谋不凡,又得到了关七的传功,想来武功也已不大寻常,却不知道她有什么偏好。你觉得呢?”
他刚问出这话自己都笑了。“我问你作甚,你自己都说了,你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那可真是太小看他了。
他知道的事情真不算少。
少年扯了扯嘴角,朝着这条长长的队列看去,只觉目之所及,各色武林人士映入眼底,看起来还算有秩序的队伍,放在他眼中也很是鱼龙混杂。
殷羡也随即凑到了他的耳边,“公子对那位新的七圣主有什么看法。
少年摇头感慨,“卿本佳人,奈何”
奈何从贼啊。
傅宗书确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但若迷天盟依然是以今日这般的人员复杂壮大下去,甚至是成为京城帮会的领袖,恐怕真会有失控的一天,需要由朝廷军队来剿灭。
一一当然这和他这个目前没多少权力的皇帝没关系。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前面传来了阵骚动。
少年踮了踮脚,循声望去,正见辆白玉马车自远处驶来。
车在迷天盟驻地前停下,自车上先跳下来了红衣姑娘,在车驾之下撑开了手中的纸伞。
紧接着,便有一道身着黑白的身影从车中缓缓走了出来。
恰在此刻,春末和风掀起了她鬓边的金翅流苏和一缕墨色长发,让她顺势转头,任凭长风吹过,带起一阵摇铃轻响,也几乎是顺着风势,将目光投向了这长队。那目光明明轻柔以梦,又恍然如日当空。
殷羡奇怪这突然中断的声音,奈何什么?”
少年呆呆地望着那道身影,半响之后,方才答道:“奈何确是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