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出席的大人物太多，宴会通常会很拘谨，但不知为何，宾客们都渐渐感觉越来越放松，只要礼貌一点就好，不用端着、绷着，只需客客气气，却很自在。

　　有伊伯在，没人敢吹嘘，有天奘法师在，没人敢显摆，有西未侯和南巳侯在，最小的官员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美食美酒都是原本的味道，令人享受到。

　　宴会结束，先休息，睡好了再议大事。

　　翌日天刚亮，天奘法师就安安静静到了伊伯门前，就像飘浮过来似的，法讯还没传出去，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没有人影。

　　金宅的护卫看得一愣一愣的，大气都不敢出，等法师进去门关了，才赶紧喘口气，离远一点，心想千万别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其实就算靠得再近，也听不到声音，因为两位大人面对面用的是法讯。

　　伊伯先提问：“你知道青龙剑的主人有寿限吗？”

　　天奘法师回答：“封臻告诉我了。”

　　伊伯：“有办法吗？”

　　天奘法师：“还在找。白虎棍和朱鸟弓都没有这种限制，因为它们不能让主人无疾不死。”

　　伊伯：“白虎棍和朱鸟弓有什么其他的限制吗？”

　　天奘法师：“据我所知，使用白虎棍除了要有足够的内力和法力，还得有正气。朱鸟弓也是，如果有邪念就会被力量反噬，甚至无法继续使用神器。其他的——没那么邪乎。封臻问我是否还有以‘玄武’命名的神器，说实话我还真没一点头绪。”

　　伊伯：“这么说来——玄武，确实，或许应当有才对。”

　　天奘法师：“英雄会的时候我访闲问过娄阅，他也不知道叫‘青龙’或者‘玄武’的神器，想来女王那边可能也还没有相关的线索。”

　　伊伯：“雷守呢？”

　　天奘法师：“有一点可能。不过如果是连女王都不能告知的秘密，想必我也问不出来。您要不要去试试？”

　　伊伯：“嗯，我试试。”

　　天奘法师：“我在找崇安法师，虽然也挺难找到，但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毕竟他是离神明最近的人了。”

　　伊伯：“经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一位。”

　　天奘法师：“能告诉我吗？”

　　伊伯：“你不认识，我也没见过，但我想起了去哪里找她。”

　　天奘法师：“哦。”

　　伊伯：“有消息时联系。”

　　天奘法师：“行，这令牌给您。只要没被紧急的事绊住，我随叫随到。”

　　伊伯：“麻烦你了！”

　　天奘法师：“您客气。这件事应该很重要，青龙剑可是唯一能克制‘沉星’的宝器。”

　　伊伯：“因为‘沉星’属土么，木克土？”

　　天奘法师：“这么说来，把‘沉星’加上，五行也只缺水，更应该有‘玄武’了。”

　　伊伯：“是啊……在哪里呢？”

　　天奘法师：“……您知道青龙剑最开始是在哪里被收服的吗？”

　　伊伯：“明海。”

　　天奘法师：“‘沉星’在深渊。白虎棍最初出现在悦原，朱鸟弓是金家在黄土找到的。”

　　伊伯：“方位都对。”

　　天奘法师：“那‘玄武’会不会在洪荒？”

　　伊伯：“很可能——所以没人见到。”

　　天奘法师：“要去找吗？”

　　伊伯：“水生木，或许‘玄武’真是其中关键。”

　　天奘法师：“金克木，是不是该提醒东方胤离秋岳渊远一点？”

　　伊伯：“这没事吧。”

　　两人都笑，然后——

　　天奘法师：“洪荒我也有点怵，怕进去出不来耽误太久坏了其他事。”

　　伊伯：“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得看着皇家，避免动荡。正好我要去洪荒找人，我去就好。”

　　天奘法师：“您要去洪荒？”

　　伊伯：“嗯。”

　　天奘法师想了想，“让祁牧和潜深跟您一起去吧。”

　　伊伯：“你也需要帮手。”

　　天奘法师：“我这儿人多，没事。”

　　伊伯思索片刻，“好，如果他们愿意陪我去，能想到更多办法吧。”

　　天奘法师：“陪您去哪儿他们都乐意！”

　　伊伯：“行，我领情。”

　　另一边，南巳侯和金胜辉去给西未侯请安，青丘山领主桑垒和他们一块儿，西未侯正好把那件重要的事告诉他们。

　　西未侯：“有公事，方便么？”

　　金胜辉确定门关好了。桑垒问道：“要我回避吗？”

　　西未侯对桑垒道：“正好你在。”

　　桑垒：“跟我有关？”

　　西未侯：“消息与紫云城有关。”

　　南巳侯：“什么消息？”

　　西未侯：“重要的消息——可能有人在化整为零，瞒天过海，私造甲胄。”

　　南巳侯和金胜辉心中一惊，桑垒吓了一跳，“在紫云城吗？”

　　西未侯：“紫云城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地点，消息说这边和皮革有关，而且受托制作的商人并不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

　　南巳侯边思考边认真听着。桑垒不是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边听边看看南巳侯和金胜辉。

　　金胜辉：“有具体的线索吗？”

　　西未侯：“说是经常到昆仑山收皮料的商人，明确的线索有一条，人称皮老板。”

　　桑垒：“皮老板？”

　　西未侯：“你认识？”

　　桑垒：“如果是最有名的那位，我也在他那里买东西。他这人很稳，不是会冒那么大风险的人哪！”

　　金胜辉：“所以说——是有人拐着弯向很多普通商人购买介于原料和成品之间材料，瞒过监管？”

　　西未侯：“我这么认为，所以来请你查清此事。我担心这次被牵扯进来的人很多，要尽量把对无辜者的伤害减到最小。”

　　金胜辉：“我明白。”

　　南巳侯：“此事重大，切不可走漏消息，否则背后的老狐狸一定会把尾巴收起来。咱们得悄悄地顺藤摸瓜，掌握证据。”

　　桑垒：“嗯，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有需要协助的地方，你们再告诉我。”

　　金胜辉：“好！”

　　西未侯对金胜辉道：“我建议你找一下熊博。”

　　金胜辉：“我也有此意。就是不知道他那边人手够不够。”

　　西未侯：“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金胜辉：“好。”

　　西未侯：“我们聊了很久了。一起去给伊伯请安怎么样？”

　　南巳侯：“好，要不要请天奘法师一起？”

　　西未侯：“他可能已经去了。”

　　南巳侯：“哦。”

　　无论在哪边看来，这都是大人们难得的聚会，一团和气，没有问题。

　　东方胤行至黄土。这一路上住的地方都和带禾方一起走的时候一样，他回忆着，想着。

　　在永仁城路过尹神医的医馆，看到神医和仝圣手都在忙，不好去打扰，想买点果品送过去，正好看见疾医们在婉拒病患家属送来的谢礼，于是决定不添乱，去潏村看望连嫂。

　　东方胤到的时候解家有人，他悄悄等到其他人出门了，才敲门进去。

　　他很温和地向连嫂说明：守芹爹在绝继岛去世了，岛主和慕星云大人都没有怪罪他们。

　　连嫂听了，哭了好久，哽咽着：“我有罪，我应该赎罪！”

　　东方胤轻轻道：“您已经受了惩罚，也已经不做坏事了，可以了。”

　　连嫂无法回应，不能就这么算了，却又侥幸着，被放过。

　　她回过神来，仿佛脑筋清醒了很多，想起：“大小姐嫁去独孤岛，走得那么早，也是被逼迫、陷害的吗！”

　　东方胤摇摇头，“不是，姬夫人是去复仇。”

　　连嫂：“复仇？”

　　东方胤：“详情您不知道比较好。您放心，没人能陷害姬夫人。独孤一家已经付出了代价，虽然没有公开，但慕老板的仇已经报了。”

　　连嫂：“……是么……”

　　东方胤：“嗯。”

　　他的肯定，让她能相信。

　　东方胤做了和以往不同的决定，没有拒绝连嫂的邀请，留下来陪她吃了一顿饭，虽然还是感觉有点不自在，但连嫂的情绪确实更加缓和，更能接受这结果。

　　连嫂送他离去，神情还是沉重，然而稳定了许多。她挥着手，说着告别，却多想回去，回到慕老板还在的时候，可惜不能够，只能向前走。

　　此时，独孤岛上，当年的奚武弁官职没变，现在的长官管理较严，他不好榨取岛民的油水，眼看上了岁数，升官发财没什么指望，于是整天发牢骚。

　　小淦也已经人到中年，早不干牵线的活儿了。现在赋税轻了，欺行霸市的也少，回家做回渔民，生活也行。他见绿萍来买鱼，旧识多聊两句，算便宜一点。他俩有时会聊到守芹，不知她后来去了哪里。他们只知道她被派到牡丹苑做眼线，不知道她还做了什么。

　　黄土，永安城。

　　相隔还不到一年，想必还有很多人记得英雄会短兵器第二的人，东方胤不想引人注目，化装成赵聪的样子，一个人住进客栈，还是那间有两张床的房间。掌柜也见惯不怪，兴许晚些时候会有人同住，只是还没到而已。忙碌的时间里，总有人走得快些，有人拖得久点。

　　早起，东方胤点了水晶龙凤糕，想起禾方笑说永安城给食物取的名字都往气派了取，兰桂城好像没人给甑糕取这样的名字。

　　跟禾方在一起，生活总是平添了有趣的地方，许多习以为常的小事也有精彩之处。现在的他能感受到很多之前不会去关注的地方，或者以平常心不带目的地去欣赏周围，例如不再只是为了做出栩栩如生的首饰而赏花，会真心感觉到美或者特别，闻着各种各样的香味，不为什么，只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东方胤又去了一趟他去年想要了结的地方，选得挺好，绿草茵茵，大树枝繁叶茂。

　　他卸了赵聪的装扮，站在当时站着的位置，看着禾方站过的地方，突然听见小草在抱怨：干嘛踩我！看一看周围的葱葱茏茏，枝条摇曳仿佛在笑他。

　　他在心里和它们对话：对不起啊！别笑了，我这就去找他。你们都向着他对吧？小龙呢？他将“青龙”现出，阳光下闪烁的剑光仿佛白了他一眼。

　　“我错了！你应该喜欢这里吧？”他松开劲，“青龙”飞起来转了一圈，没有跑远，仿佛怕主人不靠谱，把它弄丢了。东方胤无奈笑一笑，收起“青龙”，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个人，借点东西。

　　枢密院，西兵司。

　　果然很多人都还记得去年英雄会短兵器第二的这张脸，居然这么好看，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见到他的人一边高兴着一边去传话！

　　西兵司协领况炯邦正好没在忙，听说东方胤来访，马上出来迎他，一见面就乐呵着脸开起了玩笑（注：炯邦，音jiǒngbāng）。

　　况炯邦：“你终于弃暗投明来我这儿了？”

　　东方胤：“您要不想我把这话传给邹少主，可得给点封口费。”

　　况炯邦：“喔唷，讹我来了！”

　　东方胤：“不敢不敢！”

　　况炯邦：“进来坐进来坐，喝什么茶？”

　　东方胤：“如果不太贵的话，尝尝您最近喝的。”

　　况炯邦：“这话说的！不过吧，我喝的还真便宜，全是老叶，没有嫩芽——口味就是这么重！”

　　东方胤：“挺好，败火。”

　　况炯邦：“夏天小心伤胃，他们都不喝我这个。”

　　东方胤：“我尝尝。”

　　况炯邦：“行。”

　　况炯邦一脸开心端起壶倒了一杯新的。“喝不惯赶紧换，咱有别的。”

　　东方胤品了一口，咚咚喝了好几口。

　　况炯邦看着他乐，“看来你是渴了。”

　　东方胤：“挺好喝呀，我还以为会很涩呢。”

　　况炯邦：“说吧，啥事儿？”

　　东方胤一脸严肃看着他，“大事！”

　　况炯邦见他那样，忍着乐，“多大的事儿？”

　　东方胤：“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况炯邦眼珠子转了转，“找我借东西？”

　　东方胤：“租。”

　　况炯邦：“还是借吧，收钱更犯法了。”

　　东方胤：“收钱没事，是您的私产。”

　　况炯邦：“……我有啥违法的东西？”

　　东方胤：“您拿着不违法，我拿着可能有点问题。”

　　况炯邦：“……甲胄还是大弩？”

　　东方胤眼睛一亮，“您的那件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