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大厦的玻璃上映出身体急速下坠的身影。
他带血的衣摆被呼啸的气流刮起,像一只翅膀残缺的红色蝴蝶。
灰色大鸟收紧双翼,双瞳紧盯下方,口中不停发出急促大叫。
楼里还有幸存者。
好几人贴上窗户,尖叫道:“有人跳楼了!
"终于熬不下去了吗?”
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
唰一一个下坠速度更快的巨大黑影紧随其后,从众人眼前掠过。
“是变异动物!”
“它是在捕食吗?捕食人类!”
人与鸟之间的距离飞速拉近,风将大鸟坚硬的鸟羽刮得哗啦啦作响,它在极为接近人类时,展开比之前大几倍的羽翼,形成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住了下方的人。
轰隆一一一抹绿色突然冲破下方地皮,拔地而起,直奔还在往下坠的乌珩而去。
它如数条艳绿的蛇,破开地面后天女散花般散开,在乌珩身下展开,构结成一张伸入夜色中的网。
耳际的风刮走了整个世界的杂音,如同流星雨般的钢刺从下方投射而来。
X叫了一声,为了躲避绿色箭雨,朝一侧飞去,它在半空中熟练掉头,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朝乌珩俯冲而去。
藤蔓化身数不清的触手,疯了一样朝变异鸟袭去,同时甩出分支去卷抱乌珩。
X认出这是自己藤,张开嘴吼叫了声。
但对方明显处于六亲不认的发癫状态,更加密集地攻击它。
X被它驱赶得越来越远,好几次尝试卷着翅膀冲进去时,都差点被它直接掏了心窝。
然而,就在藤蔓将要触碰到人类的身体时,半空中一道比夜色更浓黑的黑影闪现而出,灵活柔软的藤蔓受到一股来自对方的力,齐齐拦腰断了一大片。
藤蔓群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爆发出数量更多的藤条。
它们往上生长的沙沙声像是正在快速扩展领地的蛇群。
中信大厦的窗外已然成为了一片蠕动的绿海,月光被挡得严严实实,室内一片漆黑,而之前往下坠落的少年已经被包裹在其中。
藤墙外的大鸟发出喊叫声。
黑影在乌珩视野里时隐时现,如团人形的黑雾一般,谢崇宜俊美疏离的脸逐渐显现。
“找你好久了。”他伸手一把攥住乌珩的手腕,将人一把拽进怀里,“你的梦之快急死了,结果你在这里跟你的两只宠物玩游戏。”
风声太响亮,乌珩没有力气用谢崇宜能听见的音量说话,他把脸埋进谢崇宜的怀里。
谢崇宜揽紧了乌珩的腰,在距离地面不过几十米时,两人的身影闪烁了两下,平稳落地。
而两人头顶,高高弓起的藤蔓形成了严丝合缝的包围圈,蓄势待发。
乌珩朝上看了眼,虚弱得睁不开眼,“停手吧。
“它不听你的话了。”谢崇宜说。
乌珩看了眼谢崇宜没说话,他手腕一转,口袋里的裁纸刀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谢崇宜甚至还没看清,噗呲一声,刀刃就没进了乌珩自己的掌心。
藤蔓群发出了似有若无的嘶叫声,浑身震颤,紧绷的身躯也在瞬间发软,瘫倒在地面。
终于能冲进来的大鸟俯冲下来乱踩一通,尖锐的喙一口衔住一把藤条撕扯得断枝四溅,将愤怒拼命发泄。
虞美人收拢成一条绿色的细绳绕上了乌珩的脖颈,又显得乖巧温驯了起来。
谢崇宜垂眸,平静地看着乌珩鲜血淋漓的手掌,“共生体这么不受控?
“应该不是,”乌珩面不改色拔出了刀,将红色刀片在衣袖上擦了擦“它受伤了,本应该在修整期,刚刚是我坠楼吓到了它。它被强制开机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所以它刚才才会无差别的攻击除了我以外的事物。
看见谢崇宜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乌珩又补充道:“我猜的。”
“乌珩,你不疼吗?”谢崇宜看着乌珩身后,已经有成群的丧尸在往他们所在处靠拢,摇摇晃晃,黑影幢幢,此起彼伏的低吼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由远及近。
乌珩没有回答,他面色苍白,只是用另一只手的袖管敷衍地擦掉了掌心的血迹,“你怎么来了?”
“虫群都追你去了,我们那边没事。”
“但虫群已经返回了。”
“时也命也。”
a...
乌珩仰起头,他视线撞上中信大厦不同楼层窗户后面的眼睛,半个月了,离开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因为外面比汉州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全球无一幸免之地。
幸存者无一不惊恐张惶,形容也是枯槁蜡黄,乌珩收回目光,“你的异能,很厉害。
是自己的就好了。
“别装了,”谢崇宜看了一眼在清理街道的大鸟,“我们先离开这里。”
乌珩刚点头,脚下的地面忽然晃了一下,接着一震,地底传来了影影绰绰的低哮声。
他看向谢崇宜,“这是.”
话音刚落,一条细细的裂缝闪电式的自街道尽头一路舔舐到了乌珩与谢崇宜脚下。
世界都仿佛在此刻陷入了静止不动的状态。
本来还在用翅膀扇丧尸群的X突然反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冲过来,头顶上方出现成群的飞鸟与虫类,藏匿在建筑物群各个角落里的变异动物成群结队地现身,本来死气沉沉的城市在顷刻间恢复了活力,甚至比未世以前更为喧嚣。
“是地震。”
谢崇宜悠然的表情骤然凌厉,他伸手便将乌珩捞进了怀里,打横抱起,屈腿一跃,抱着乌珩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两人刚离开,地面就咔嚓一声,像被劈开的西瓜,以整个世界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朝两边裂开。
裂缝绵延不止百里,无数楼栋车辆花草树木接连被吸进去,轰隆声不绝于耳,爆炸声与人类绝望的呼救声混在一起,奏响了这场灾难序曲之后的第一乐章。
躲在城市室内的幸存者察觉地震,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如果不是地震,很难想象,这座看以与空城相差无几的城市竟然还有着如此数量的人类。
而饥肠辘辘的丧尸早已等候已久,它们眼中只有对食物的渴望,对头顶不停倾斜的楼宇视若无睹,嚎叫着扑倒一个又一个人类。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动作灵活的红眼猴子,吡牙咧嘴,毛如钢刺,牙如弯钩,与丧尸一起扑杀四处逃窜的人类。
而一直躲在室内,即使挨饿也不敢走到室外的人类,跑不了两步便被扑倒,几只猴子合作,轻轻松松就能将一个成年男性撕成几片。
血流成河之时,地底的咆哮声溢出更多,地面的震荡在瞬间加剧。
猴群抱着新鲜的人类残肢叽叽哇哇地跳出建筑物群,奔向山林。
地壳中心发出长啸。
月光冷冷地照耀着万物,冰冷的雨水片刻不歇,建筑物成片坍塌,人类数百年来积攒创造的事物即将被毁于一旦。
而自诩造物主的部分生命在这一刻终于承认了一个血淋淋的残酷现实:万物平等。
板块持续不断地产生摩擦碰撞,大地如波浪一般摇摇漾漾,汉州的十来个湖泊也跟着漾了起来。
水浪翻滚的声音袭进城市,汹涌的洪水有条不紊地填满周边的所有缝隙,水质由清澈变为浑浊,路面的切都被席卷一一钢筋水泥的碎屑,残破的车辆,依旧在朝着人类嘶吼的丧尸以及拼命呼喊着的人类。
一切都被吞噬殆尽了。
谢崇宜抱着乌珩站在城市边缘的上空,他脸上的血色比之前淡了许多。
他不仅承担着众人之中占比最大的输出,又在大输出之后连片刻都没有休息就赶来救人。
地面情况的糟糕使他无法落地,他只能带着乌珩暂时先浮于半空中。
X扇着翅膀滞停在两人身后,时不时用翅膀挡去几粒贱上来的碎石和火星子。
乌珩歪头靠在谢崇宜怀里,余光却能看见下方城市惨烈的景象。
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含糊地喊了声班长。
谢崇宜低头看着他。
“为什么会地震?”乌珩自知自身的冷血,可与这场灾难相比,他不算什么。
谢崇宜扯了下嘴角,“每隔几十亿年就会出现一次的正常现象,只是恰好被我们撞上了而已。”
乌行:“恐龙也是这么灭绝的?
谢崇宜:“殊途同归,不过我也是猜的,因为导致恐龙灭绝的原因一直都存在争议。
怀里的人很长时间都没有声息,男生再低头去看的时候,对方已经晕了过去,圈着脖子的青藤也失去力道,软软地耷拉在对方的肩膀上。
X看见,在谢崇宜耳边嘎嘎咕咕叫个不停。
“共生体应该不再能从人类的食物之中获取到足够的热量,”谢崇宜视线悠悠然地扫在大鸟肥硕的肚腩和翅膀上,“你这么着急,干脆我把你宰了,给你主人好好补补."
他明明是笑着在说,血色却逐渐在他的双眼蔓延,如忽然浮起的红雾,眼瞳表面的纹路翩然浮漾,浑身气息在刹那间改天换地,冰冷肃杀,与人类毫无关系。
X见状,马上就停下了在谢崇宜耳边聒噪,全神贯注提防着随时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汉州变为了一片濡湿的废墟,只有少数建筑物还坚/挺着,却已然也是满目疮痍。
嗬一一嗬一一废墟之下,一只只还没有被彻底压死砸烂的丧尸再度爬了出来,其中不乏就在几分钟前完成畸变的被感染者。
谢崇宜带着乌珩先去医院,X紧随身后。
汉州市的市一医院已经半倾斜,谢崇宜直接闪现进了医院大门,身后大鸟一头往里扎,卡在入口动弹不得。
“…"已经走远的谢崇宜转过身,学不会放大缩小的话,就在那儿当丧尸的口粮吧。”
说完,男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医院内外的丧尸比其他地方的丧尸多多了,有的穿着白大褂工作服,有的穿着病号服,还有拎着保温盒的家属,一个个皆是一身烂肉,X听着身后不断接近的丧尸嗬嗬声,拼命蛄蛹,在屁股就快要被凑过来的丧尸啃到时,它身体猛地滑入室内,变为了灰鹦鹉的正常大小,但受到惊吓的X在地上又跑又跳又飞,跌跌撞撞冲了好半天才跟上谢崇宜与乌珩。
它累极了,蹲到谢崇宜的肩膀上。
嘎吱一一急诊室的门悄无声息朝内开了,室内外皆是漆黑一片,只有几缕月光与雨水的水光,光影昏暗,更显诡怪。
“呀,是看病吗?”一道男声惊讶地响起。
人未至声先到,一抹白色衣角在声音之后飘入谢崇宜与的视野当中,他探出上半身,半张脸的面皮已经不见了,露着白森森的骨头,另外半张脸还完好,眼眶里的眼珠却是黄白色。
男人还好好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左手消毒水右手外科钳,专业得不像话。
他咧开只剩一半的嘴唇,让开身子,靠着门,“快快快,快把他抱进来,放到床上,让我把他剖了检查检查。”
谢崇宜抱着乌珩,身形却挺拔笔直,他浅浅笑着回复对方:“那我先把你剖了,检查检查。”
话音刚落,男人白大褂里面就哗哗作响,已经腐烂发臭的内脏不知何故漏了出来,淌了一地。
男人双脚无措地踏了几步,将地上的一大滩内脏踩得呱唧呱唧,他口中还都囔道:“真是.……医难自医呀。
拥有意识的丧尸从一开始便存在,只是数量太少,鲜少撞上。
这还是谢崇宜第一次与进化丧尸面对面。
“商量件事,”谢崇宜扫了眼怀里的人,“帮我给我朋友看看,他受伤了。”
X脑袋一扭,不可置信,冲着谢崇宜的耳朵发出凄厉的叫声。
“傻逼。”它本来从不骂比自己厉害的人。
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男丧尸听见谢崇宜的话,他身形一僵,举着钳子和消毒水的双手顿在半空,脸上的兴奋难以掩饰,“你相信我?!”
不信。”
男人疑惑地偏头,眼中淌出嗜血杀意。
然而一只手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出现,洁白干净的五指扒住他的额心,吡的一声响,对方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捅进了他的脑内。
“有意识的丧尸应该也能看病,只看你愿不愿意,试试看,如果看不了的话.…”谢崇宜没有一直说完,而是将手指往丧尸能量核的位置又进了一分。
“能看,我能看。”男人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沫,表现出真实的恐惧。
因为,抱着病人的男生明明还站在他对面的不远处,可他身后却出现了一道与之同样危险的气息。
这个年轻的男性人类不是现在的他能招惹得起的。
真嫉妒,都是人,对方是异能者,自己却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尸,末世之前他好歹也是博士!
X也愣住了,眼睛在两个谢崇宜之间轮流看个不停,怎么有两个?
走进急诊室,里面说是别有洞天也不为过,它与外面的糟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切都被规整打理得井井有条,几张抢救床上还躺着几个“人”,还有几个推着治疗车穿梭在抢救床与各个工作间之间的护士。
护士们穿戴也完全遵循了医院内对医护人员工作期间的仪容仪表的标准,她们分工明确,步伐轻柔,举山与末世前并无区别。
看见新入院的“病人”,几个护士好奇地转头看,在她们的胸襟前,是大片已经干涸的红色血迹,她们的腐烂程度远超男医生,当然,她们也不是变异丧尸,而只是普通丧尸。
谢崇宜将乌珩轻轻放在了最边上的一张抢救床上。
活人气息在这时候已经飘进了不远处的几名“病人”与护士鼻息间。
几个“病人"就仰身试图从床上起来,口中嘶吼不停,护士也都不自觉地朝他们围拢。
男医生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谢崇宜,“别怕,我把他们都用约束带绑起来了,他们的病,很麻烦。
说完后,他回头看着其中一名离他最近的护士,严厉道:"这个月科室绩效不想要了?把治疗车给我推过来!"
谢崇宜靠在墙上,平静地看着对方,“快点,我赶时间。
“没问题!”男医生拢了拢白大褂,拿着听诊器,弯腰凑到乌珩胸前听诊。
靠近的一瞬间,男医生的大脑被生肉的香气冲击得一片空白,他深深嗅过后,将听诊器放在了乌珩胸前。
少年心跳频率比正常人慢一倍,跳动的力量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病人的虚弱和危机驱散了男医生狂喷的食欲,他严肃了神色,抬起头,“你是病人家属?”
“…”谢崇宜懒懒地点了点头。
男医生直起身,他摸着露在外面的下巴骨,“病人的能量核吸收了超过自身容量的能量,通俗点说就是吃多了,算他运气好,不然等着他的就是爆体而亡。”
“但我们医院可没有促进能量吸收的药物,”男医生的声音小下来,他打量了少年全身一遍,“不过他身上这些外伤我这边还是可以帮忙处理包扎一下的。”
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不走了,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两个人类,口中黄水淌个不停。
男医生也理解,他叹了口气,撕开一副外科手套戴上,着手开始给床上的病人做消毒上药包扎工作。
乌珩伤得最重的就是手掌,他感觉不到痛似的,对自己下手出奇的狠准快,刀刃划开的伤口肉眼看着血腥渗人,医生用沾了碘酒的棉签抹上去,鲜血立刻汨汨往外冒。
男医生深吸一口气,身后丧尸躁动不安,谢崇宜不紧不慢,“继续。”
男医生腐烂的眼睛滴出脓汁,他喉咙里无法控制的溢出低吼。
他机械性地进行着上药前的消毒步骤,鼻息间的生肉香气刺激得他浑身颤抖,身体深处不断有声音响起:
吃了他,吃了他。
乌珩的掌心很快就被上好了药,又包扎完成。
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只需要消毒和上药,包扎不用,男医生的速度因此也快了不少。
乌珩的眼皮却忽然颤了颤。
碘酒的冰凉擦过他的下颌,他手指抽搐了一下,眼睛蓦地睁开。
丧尸腥臭可怖的脸近在咫尺。
乌珩心脏重重一跳。
他想也不想,抓起口袋里的刀就朝丧尸刺去。
男医生一步后退几米远,他拍拍衣裳,“医闹是吧?”
乌珩眯起眼睛,他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近乎透明,一双眼显得愈发幽黑阴郁,他给普通人的感觉脆弱又柔美,可如果能探知到他的能量磁场,便绝不会产生如此错觉。
男医生自知一对二占不到便宜,又开始嘟囔,“我可是白衣天使,你们就不能对白衣天使好点儿?
乌珩不解地朝谢崇宜看去。
谢崇宜走向他,“变异丧尸,他认为自己还是医生,仍然在医院里治病救人,只不过那几床上绑着的病人都是丧尸,同事也都是丧尸。”
乌行不解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一“你让丧尸给我看病?”
谢崇宜迅速捡起治疗车上几罐外伤药和碘酒瑞进兜里,“死马当作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