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简陋的房屋，朋友满脸不忍心，叹道。
“这哪里是住的地方……”
又看了眼桌上简陋的饭食，碍于陈牧和春生在这里，不好多说，只是扁了扁嘴。
“过两天算了，还是回去给你哥赔个不是，他是你亲哥，还能真同你过不去？”
“胡说什么呢。”
顾三思接过放着皮影的盒子，打开，青白二蛇，法海，许仙的角色，全都做的栩栩如生，连连点头，笑道。
“怎么做的这么快？”
“我看了你的图纸，我有类似的模子，稍微改了一下，就做好了。”
朋友根本不相信顾三思能指望这些个挣钱，环顾着房间，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些银票来。
“我知道你手里没钱，拿着吧。”
“我要你钱干什么。”
顾三思连连摆手，再三不肯要。
朋友没法，只能离开。
“站住。”
顾三思打开箱子的暗格，把里面那沓子银票取出来，塞到朋友手里。
“我这次是真要全靠自己的，别人的恩惠我不能受。劳烦你为我做这些，将来挣了钱，我再还你。”
“随你吧。”
朋友轻轻握住他的手。
“将来有难处了，还来找我。”
朋友走后，顾三思站在原地许久，两只胳膊垂着，手好似要抓住什么似的，却什么也没抓住。
“接下来干什么？”
“不急。”
陈牧将最后一口汤给喝了，擦了擦嘴，说道。
“晚上先看一场皮影。”
顾三思不明白，问道。
“看什么，我又不是不会。”
“你可曾演给别人看过？”
顾三思想了想。
“演给我家下人看过。”
陈牧冷冷问道。
“他们敢挑你的不是么？”
顾三思不说话了。
陈牧摸出几钱银子来，放在桌子上，笑道。
“要干生意，不了解行市怎么行呢？”
……
很快天就黑了，杭州夜晚并不冷，晚风吹来很是凉爽。三人散着步来到了断桥底下。
房东说这里就有演皮影戏的，来往的人又多，每晚上能挣好几钱银子呢。
果然不出房东所言，此时也就刚刚吃完晚饭的功夫，断桥底下已经有许多人了，有的是出来散步的文人墨客，大多是忙了一天农活出来凉快凉快，消遣消遣的百姓。各样的人都有，男人，女人，穷人，富人，有家的，没家的，就在这断桥底下。
可惜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们，只喜欢记录西湖的美景佳话，需要把他们的佳句一字一字掰开揉碎了，才能看到里面都不过是一堆白骨而已。
湖岸边有个乞丐，断了双腿，半个身子瘫在一张破毯子上，面前摆了一只破碗，嘴里一直说着“行行好”之类的话。
顾三思于心不忍，要给他点银子花，却被陈牧给一下子扯住了胳膊，拉着往前走了。
“你干什么？”
顾三思满脸不解。
陈牧神情严肃，冷冷说道。
“你自己都不够花的，干什么给他们花？”
“你没看见他腿都断了，要是好好的谁在这里要饭。”
顾三思实在不理解陈牧怎么会如此铁石心肠，他在家里，爹娘时常告诉他出门在外，要扶危济贫，见到可怜人，能帮的就多帮一些。
陈牧竟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面无表情说道。
“你家财万贯的时候，当然可以为了满足你的那点虚荣心去施舍。但你现在连自保都难。落地凤凰不如鸡，将来你遇到难处，未必会有人这样帮你。”
顾三思还是觉得不可理喻。
“你把人想的太坏了。”
“人就是这么坏。”
陈牧脸色冰冷如霜，凌厉的目光凝视着顾三思。
“如果人没有这么坏，就不会有倭寇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因为苛捐杂税家破人亡，我就不会白吃了十年的苦，就不会被感到这里来。
你从小被呵护着长大，养得花朵一般，不懂得人情险恶。我拦着你，不是因为那乞丐，而是要让你学会狠心。”
句句话如刀子一般冰冷，似乎结结实实插进顾三思的心一般。
他呆呆地看着陈牧，觉得陈牧在此刻，竟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好似一无比深邃的幽潭，深不见底。
顾三思觉得，相处了这么久，他顶多才看到了陈牧的一点皮毛而已。
他想说好多话，可话到嘴边，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指着前面道。
“前面好多人啊，过去看看吧。”
三人继续往前走去，渐渐地听到咚咚锵锵，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挤进人群之后，果然中间一个小戏台子，幕布上两个皮影人偶，后面一老一少满嘴里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顾三思眼前一亮，笑道：“这就是房东说的那个唱皮影戏的吧？”
陈牧点了点头，不觉抱起了膀子。
只见幕布上一个是孙行者，一个是白骨精，一角上是唐僧，猪八戒和沙僧。
在紧密的锣鼓声中，孙行者突然腾空而起，挥起金箍棒便砸向了白骨精幻化的少女头顶，少女立刻倒地身亡。
接着猪八戒上前撺掇着唐僧念紧箍咒，沙僧上前劝解，孙悟空头痛欲裂。如此多的人物，如此多的戏份同时进行，真想不到竟然仅仅是一老一少祖孙两个就完成的。
“高手在民间啊。”
陈牧忍不住感叹道。
顾三思点了点头。
“你别说，老百姓还是爱看热闹戏。西游记老少咸宜，百姓都爱看。”
“知道为什么老百姓都喜欢西游记么？”
顾三思想了想：“热闹呗。”
“不只是因为热闹。”
陈牧幽幽说道。
“与其说是喜欢西游记，倒不如说是喜欢孙大圣。你想，唐僧迂腐，猪八戒奸懒馋滑，沙和尚木讷，只有孙悟空，嫉恶如仇，又有通天的手暖。百姓日子过的苦啊，被地主压榨，被官府欺负，他们希望能有孙大圣能带着他们摆脱苦难。可是。”
陈牧眸色愈发深邃，神情也愈发凄凉。
“可就算是孙大圣，也不过降了十万八千里路的妖魔，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战胜苦难，还是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