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山村
“梦主在上,命渡三生,迷途有门,渡我于幽冥……”
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窗外的风静止不动,仿佛夜晚屏住了呼吸。苏甜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颤抖着将最后一片黄纸符摆正。供桌上的红烛摇曳不定,昏黄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映在墙上,仿佛扭曲成了一个正在舞蹈的怪物。
黄纸符四周画满了复杂的朱砂符文,那符文鲜红如血,在烛光中似乎缓缓蠕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味,让她感到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了一丝带着锈味的寒气。
她的右手中指被红线死死缠住,线头打了个结,勒得手指一片青白,鲜艳的红线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诡异的对比。红线的另一端连着床边的一只古铜铃铛,那铃铛仿佛有灵性一般,静静地挂着,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香炉里插着三炷香,正笔直地燃烧着。灰白的烟雾升腾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奇异的形状,如蛇、如手,又像是某种无形的符号。香灰不时飘落,轻轻落入炉底,像时间一点点被燃尽。
子时到了。
据传,这是一日中阴阳交界最薄弱的时刻,所有的东西,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都在这个时间里交汇。屋外的虫鸣声突然停止,风声也在一瞬间消失,整间屋子陷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苏甜甜的喃喃低语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梦主在上,命渡三生,迷途有门,渡我于幽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颤抖,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念这个咒语――或许是因为那封匿名信,信上写着几个让她难以忽视的字:“命运的答案,在梦主的梦境里。”
又或者,她只是想找出母亲死去的真相。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点燃了黄纸符。火苗舔舐着符纸,发出低沉的噼啪声。朱砂符文在火焰中扭曲,灰烬飘落在清水碗中,溶解成不祥的红色,仿佛鲜血渗入水面。
“完成了……”苏甜甜颤声说道。她闭上眼睛,将那碗冷得刺骨的液体一饮而尽。腥甜的气息在舌尖炸裂,她强忍着作呕感咽了下去,喉咙像被冰刀划过一般。冷汗从她的额头滑下,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缓缓躺到床上,闭上双眼。
铜铃突然发出轻微的铃响。声音低沉缓慢,像是穿越了某种虚无的界限,直敲她的神经。
她猛地睁开眼,手上的红线不知何时已经松脱,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扇古铜色的门缓缓出现在眼前。门上布满了符文,那些符文散发出幽幽的红光,像鲜血凝结成的痕迹。
门的上方挂着一盏红白相间的灯笼,灯光摇曳,映照出门后涌动的白雾。
门缓缓打开了。
苏甜甜屏住呼吸,感到自己无法抵抗门的吸引力。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每一步踩下去,脚底都传来冰冷而湿滑的触感,像是走在未干的血泊上。
她试图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步被牢牢吸住。
雾气涌来,吞没了她的视线。
苏甜甜猛然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陡峭的山路上,脚下的青石板湿冷冰滑,四周弥漫着浓雾,白雾遮挡了远处的视线。她回头望去,雾气中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空洞而悠长。
寒意顺着脊背窜上脑后,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这是……哪里?”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她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她试探着向前走去,青石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渍,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水声。渐渐地,雾气散开,一座古老的山村映入眼帘。
陈旧的青砖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低矮的屋檐下挂满了红白灯笼。灯笼的灯光忽明忽暗,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烂的气息,似乎整个村庄都在慢慢腐朽。
苏甜甜走到十字路口,四条巷道交错延伸,每一条都深不见底。路中央挂着一盏巨大的红灯笼,灯面布满了复杂的图案,在微光下扭曲成一张狰狞的脸。
她站在原地,目光四处游移,不敢轻举妄动。脚下的青石板裂缝间隐隐有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突然,一声低沉的铃响打破了死寂。
她猛然回头,只见一条巷道的深处,缓缓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渐渐清晰――
竟然是她自己!
“这……不可能!”苏甜甜瞪大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
那另一个“她”苍白得如同纸人,眼睛漆黑一片,没有丝毫感情。它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上的八卦图案。指尖划动,仿佛在无形的屏幕上刻画,青石板上浮现出一行猩红的字:
“你不会成功。”
苏甜甜试图呼喊,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人影转身消失,另一条巷道深处响起了低沉的脚步声。
从那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血雾中,缓缓走出一个身披红嫁衣的女子。她的身影在雾气中显得若隐若现,拖着长长的嫁衣裙摆,仿佛每一步都拖动着无数沉重的锁链。她的头上覆着一块鲜红的盖头,盖头下方隐约透出一张脸,却无法看清五官,唯有一双如死鱼般浑浊的眼睛在红布的缝隙中隐约闪动。
她的步伐极为缓慢,每一步落下都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嘎吱”声,像生锈的铁钉被强行嵌入木板,又仿佛是骨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她的脚裸露在外,那根本不是人的脚,而是一双干枯苍白的枯骨,骨头上布满暗黑色的裂纹,似乎随时会碎裂,但又诡异地支撑着她的身体,拖曳着她往前迈进。
嫁衣的红色异常刺目,那不是普通的布料,而像是用鲜血浸透、经年累月凝成的颜色。嫁衣的边缘挂着些许破碎的丝线,丝线上似乎还滴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缓缓落在地面上,融入那血迹斑斑的地板。
仔细看,嫁衣的背后似乎鼓起了一块一块形状不明的东西,仿佛有无数扭曲的手掌在衣料下挣扎,想要从她的身体中伸出,却始终无法脱离那血红的束缚。
空气骤然降温,四周的温度冷得刺骨,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抚过苏甜甜的脸颊、脖颈、手腕,让她全身的汗毛竖起,寒意直冲脊椎。红嫁衣女子的头颅微微偏向一侧,盖头下的阴影中,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既像是悲伤,又像是愤怒,甚至夹杂着一种尖锐的笑意。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盖头下,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猛然转向苏甜甜。苏甜甜瞬间感觉到心脏被无形的利爪攥住,呼吸都无法顺畅。那一刻,她看到红嫁衣的女子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手瘦得皮包骨,指甲乌黑而尖锐,每一根指甲上似乎还挂着腐烂的肉屑。手指缓缓地抬起,指向了她的方向,动作僵硬得像是一具刚被拉出坟墓的尸体。
一声尖锐渗人的笑声从盖头下传出,不是人声,而像是风从干枯的喉咙中穿过,带着沙哑与破碎的腔调。这声音仿佛直接钻进了苏甜甜的耳朵里,震得她几乎失去了听觉,整个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无法挣脱的召唤。
红嫁衣女子的盖头突然被无形的风吹起了一角,露出了一部分脸。那是一张毫无人类气息的脸,苍白干瘪,眼眶深陷,眼白上布满了黑色的血丝。嘴唇已经完全干裂开来,裂缝中竟然渗出乌黑的液体,而她的牙齿全是断裂的,像碎石般嵌在牙床上。
红嫁衣女子突然将手猛然伸向苏甜甜,那动作迅速而剧烈,盖头完全掀起。苏甜甜的视线里,那张面孔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那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是被放大百倍的恶梦――没有皮肤的脸颊,挂着凝固的黑色血液,空洞的鼻孔在阴影中显得深不见底。
她尖叫着想要后退,但脚下的地板发出一声裂开的巨响,像是无数手掌从地底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向前猛拽!
苏甜甜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瞬。她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但脚步却僵硬得像被钉在原地。
她猛地转身,拼命奔跑,脚下的青石板路却像变成了无尽的长廊,无论怎么跑,十字路口都始终近在咫尺。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腿像被灌注了寒霜,痛得麻木。但背后那铁器刮地般的脚步声,却始终紧随其后,慢而稳。
终于,她看到了一扇半开的木门,门口挂着的红白灯笼早已熄灭,灯笼微微摇晃着,在雾气中宛如一只失了魂的眼睛。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肩膀重重地撞在门框上,扶住门试图关上,却发现那扇门沉重得像千斤石,怎么都推不动。
“砰――”
身后的木门无声地关上,但那一声轻响却像是在她心中敲响了某种警钟。苏甜僵住了,缓缓回头。
屋内摆着一张长满暗纹的木桌,桌上放着一盏古旧的油灯。那油灯本是熄灭的,此刻却不知为何自己亮了起来,发出幽幽的黄光。灯光摇曳,勾勒出桌旁一张纸人的轮廓。
纸人站了起来。
它的动作僵硬,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线操纵着。它的头微微歪向一侧,脸上用朱砂勾勒的五官诡异地扭曲着。它抬起双手,高高举起,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她跳一场无法挣脱的舞蹈。
苏甜猛地后退,背部撞在门框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纸人的手臂开始无声地摆动,仿佛某种奇怪的仪式,灯光在它脸上投下的阴影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不行,不能停留……”她喃喃着,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冲出门外。
她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拼命朝山顶奔去。脚下的路开始扭曲裂开,青石板像活物般蠕动,缝隙中渗出腥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散发着腐败的臭味,一滴一滴沿着石板的裂纹向外扩散,像血流在地表上开花。
浓雾中,山顶的小庙逐渐显现,庙门前的铜钟悬挂在半空,锈迹斑斑。苏甜几乎跌扑过去,双手抓住冰冷的钟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然挥下。
“当――!”
钟声低沉而悠长,回荡在整个梦魇山村,像是某种深渊中的召唤。瞬间,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雾气缓缓退去,红嫁衣女子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苏甜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筋疲力尽,浑身都像被抽空了一般。
但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时,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右臂上,隐隐浮现出一行深红色的符咒。
那些符咒如同血液渗入肌肤,逐渐扩散,像是某种寄生的植物。符咒的线条缓缓蠕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就在符咒的尽头,一行小字仿佛被刻入了她的血肉:
“深红之夜,梦魇山村,轮回再临。”
苏甜颤抖着,试图擦去那字迹,却发现它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皮肤。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庙门,却看见两侧挂起了一对新的红白灯笼。
灯笼随着风微微摇曳,光线洒在庙门的石阶上,形成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仿佛含着笑,又像是一种冷漠的注视,让她的头皮发麻。
“回到现实……”她喃喃自语,咬紧牙关,狠狠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晨光初现,鸟鸣清脆。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双手死死抓着被子,额头的冷汗湿透了枕巾。她喘着粗气,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手臂上的灼痛感却依然清晰。
她坐起身,试图平复心情,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上的镜子。镜中,她的倒影看起来平静无波,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梦境。
然而,当她稍稍靠近时,镜面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纹。
裂纹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后在中心停下,形成一个摇曳的影子――影子里,一盏红灯笼忽明忽暗。灯笼下,是那个红嫁衣女子的身影。盖头缓缓掀起,露出了一张模糊而扭曲的脸。
“啪――”
镜子轰然碎裂,碎片散落在地,房间里只剩下死寂。
窗外的风缓缓吹动晾衣架上的红布,布面轻轻晃动,像某只无形的手在抚摸。空气中浮现出一丝低语:
“命运的答案,只存在于梦魇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