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送禾方和夕夕回客栈，陆枫看看禾方的眼睛，禾方报以微笑，流露出些许遗憾，什么也没有说。陆枫明白，什么也不用解释，这礼物是禾方给小鱼的，也是给他的。

　　及家客栈安静下来，凑热闹的人已经离开。东方胤喝了点酒，远没有醉，在客栈门口吹着风候着。东方胤看到陆枫，相视笑了一下，以为是很有默契的交接，没想到是凑齐了人开始听戏。禾方叫住陆枫时，东方胤终于反应过来――大事不好！

　　上楼，关门，沏一壶桂花茶，节奏闲适。只有东方胤越发紧张，就像明知会被人砍断绳索，还得若无其事走上吊桥，等下桥往下掉，自己还不能往上跳，怎么死才不会太难看，确实考验技巧。

　　禾方见他心虚，又有点心软了，正巧夕夕打了个哈欠，禾方便送她回房睡了。陆枫察觉出什么，看了东方胤一眼：出了什么事？东方胤一脸尴尬，心想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禾方回来，关门坐下。东方胤赶紧坐端正，目光朝下。

　　禾方见状，偷偷笑笑，看向陆枫：“跟你说件事。”

　　陆枫看看东方胤，看回禾方，颔首倾听。

　　禾方：“前天晚上，有一位女子来这里找他，”说着看了一眼东方胤，“很漂亮。他还没回来，女子不想让我留在房间里，我就下楼去了。他回来时，我把情况告诉他，他上楼看了看，下楼告诉我说，让我等到子时过后女子走了再回来。”

　　陆枫听到这里，看了东方胤一眼。东方胤有察觉，没回应。

　　禾方接着道：“然后我就一直在下面坐着，等到店家打烊了，晚上还挺冷的。一直到子时过后，女子下来走了，我才上来休息。第二天早起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个红印。”说着在自己脸上指了下位置。

　　陆枫皱了眉头，东方胤没有吭声。

　　禾方：“昨天比试的时候，我跟他说如果他受伤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你。”然后笑笑表示说完了。

　　陆枫心想：原来如此。

　　东方胤虽然早就练出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但着实臊得慌，禾方一点都没有添油加醋，然而任谁听来都有问题。

　　陆枫看向东方胤：“你可有解释？”

　　语气越是平静，越能觉出凶险，东方胤此刻体会到的威压比白天决战时还要强。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就算不理亏，也得把握好分寸。

　　东方胤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那位女子是有人雇来影响我昨天的发挥。她虽然拿了钱，但也受人胁迫，所以我陪她演戏，让她好交差。”

　　陆枫一直看着东方胤，“那影响你发挥了吗？”

　　东方胤：“雇她的人可能不知道，如果深度入定，睡两三个时辰也就够了。当然我昨天白天也演了演，应该糊弄过去了。”

　　陆枫指了一下他的脸颊，“那是怎么回事？”

　　东方胤：“她临走时表示的感谢。”

　　陆枫：“真的？”

　　东方胤诚恳道：“真的。”

　　陆枫终于收回审视的目光，换成平和的神情看向禾方。“……你需要我继续在这里，还是让我先回去？”

　　禾方微笑道：“你怎么想呢？”

　　陆枫：“我会选择相信他，不过评判的权力在你。”

　　禾方：“我也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陆枫：“那……”

　　禾方：“我并没有生那位女子的气。”说着将目光投向东方胤，“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东方胤小心地摇摇头，他确实有点懵。

　　禾方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他不会觉得有问题，于是道：“你让我在下面等了那么久，知道我有什么感受吗？”

　　东方胤：“……”

　　禾方：“或者我换个方式问你――如果我说你随意安排，我跟夕夕商量一下去她的房间休息，你会不会同意？”

　　东方胤的眼神告诉禾方，他这次有点懂了。

　　禾方补充道：“我发现你对我比较严格，对自己比较随意，觉得不太公平。还有可能我比较弱一点，如果冷了、饿了、累了，也会有点影响心情。虽然那天没多穿件衣服是我自己的问题，但也因为突然要离开房间比较着急，我也没有料到要等那么久，所以会觉得如果你要我配合，能多为我想一点就好了――比如帮我带件衣服下来。”

　　东方胤赶紧使劲点头。回想起来，这错误他好像犯过无数次，这回他是真的用心记着了。

　　禾方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然后对陆枫道：“谢谢你在这里给我撑腰，听我唠叨。”

　　陆枫的神色中露出欣慰，禾方会对东方胤提要求，这是好事。那家伙有时候确实不靠谱，得让他警醒着点。

　　陆枫敛容看向东方胤，严肃道：“如果禾方认为你对他不好，我会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你记着。”

　　东方胤非常郑重地承诺：“我记着！”

　　陆枫终于走了，东方胤还在心虚。禾方倒不会揪着不放，换了话题：“你收到了很多礼物吧？”

　　东方胤心有余悸，点头承认不多话。

　　禾方笑道：“你有没有都看一下，如果有点心果品之类的，得挑出来先吃，千万别放坏了。”

　　东方胤听到禾方这样说，才安下心来。“你放心，先前那些人把东西都翻了个遍，好吃的都拿出来吃了。不过我给你留了一盒。”说着转身取过，打开盒盖。“我想你会喜欢。”

　　禾方一看，两眼放光。“桂花糕！谢谢你！做得真好看！”

　　东方胤见他高兴，自然地笑，“要不要尝一个？”

　　禾方想了想，依依不舍地盖上盒盖。“还是等明天和夕夕一起吃吧。”

　　东方胤：“你怎么那么为她着想？”

　　禾方：“不想让她生气嘛。万一她对我用毒怎么办？”

　　东方胤：“你觉得她会？”而且是为了这种小事？

　　禾方笑道：“你要是能真心为人多着想一点就好了――在没有计划着什么事的时候。”

　　东方胤噎了一下，“……我是不是个糟糕的人？”

　　禾方：“是个有着小缺点的特别优秀的人。”

　　东方胤：“请你不要讽刺我。”

　　禾方：“毫无讥诮之意。”

　　禾方笑得很开心，而东方胤总是很容易被他的情绪感染。

　　禾方：“恭喜你顺利去看‘美人’！”

　　东方胤：“可惜没得第一。”

　　禾方：“遇到更强的人也没有办法。”

　　东方胤还是觉得有点郁闷。

　　禾方看出来了，笑道：“你没有他练得多呀。”

　　东方胤：“……我承认。”

　　禾方：“不过你会的东西更多，做首饰、书画、弹琴都很好。”

　　东方胤突然被夸，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禾方：“虽然你收到了这么多礼物，已经很难处理了，不过我还是想再送你一样。”

　　东方胤：“什么？我想要！”

　　禾方笑着从包袱里取出来，“这是母亲的画作里我最喜欢的一幅，想必它对母亲也有特别的意义。”

　　东方胤小心接过来看――一位女子正在教一个小女孩弹琴，画面简简单单却充满温情。女子温柔的侧脸，恬静的表情，小女孩的专注、喜悦，多么美好的岁月。

　　东方胤想起了庾姨教自己弹琴的时候，又想起了义父也开始弹琴，师娘说义父在怀念他真正爱的人。后来自己曾向雅琪姐确认义父所爱之人是不是她，却被否认。突然间，什么跟什么，居然乱想了关联，东方胤吓了自己一跳。

　　禾方：“怎么？”

　　东方胤：“没事，我想多了。”

　　禾方：“是不是这幅画不太适合你？”

　　东方胤：“是它给我太多联想了。我非常喜欢，如果你没有反悔，我就收下了。”

　　禾方：“如果你真的喜欢，就请收下吧。”

　　东方胤仔细把画收好，问禾方：“你母亲生前从来没有提过有关你亲生父亲的线索吗？”

　　禾方已经回想过很多遍，本想直接回答没有，不过他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或许可以跟他说说。“我母亲有一次开玩笑说，她生命中重要的男人要么在天上，要么很亮，会发光。”

　　东方胤的第一反应是“东方‘煜’”。又一想，“慕海‘云’”、“独孤‘耀’”……别吓自己！怎么回事！这么说来，难道仁惠王“秋梓楠”并不是那么重要？不过也可以说他的地位“在天上”吧。

　　禾方见东方胤思虑很重，微笑道：“别想了，明天就去看了，休息好最重要。”

　　东方胤：“嗯，听你的。”

　　琴弈阁。

　　和瑞香回来时还是心神不宁，正好碰到晚归的虹霞妃。

　　和瑞香前几日从理琼枝和淼儿那里听说了虹霞妃和桥储仙大人的关系，虽然觉得有些冒犯，但寒暄两句后还是想问问她：“桥大人要去看美人，霞妃姐姐心里会不会有点失落？”

　　虹霞妃看得出她的心事，便道：“有的人可能永远也比不上，这很正常。‘美人’离世多年，还有那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桥大人甚至为她孤身一人，这么久都找不到可以和她媲美的人，证明她是真的出类拔萃，难得一遇。”

　　和瑞香佩服虹霞妃的豁达，然而自己总是忍不住越比较越自卑，不知该怎样面对。

　　虹霞妃话锋一转，“只可惜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她对大多数的人而言只是传说而已。年轻一辈的人去看‘美人’，不是受人所托，就是好奇猜谜吧，因为她的画和谜语都很有趣。至于她本人，他们无缘得见，也就谈不上留恋了。”看似不经意地顺口聊聊，却对和瑞香安慰很大。

　　终于到了这一天，天微亮，多云。

　　得到特赏的英雄只有二十六位，围在皇宫和九鼎山的人还是一圈又一圈。虽然也不知能看到什么热闹，或许能先知道什么消息，总之先去等着，机会难得不能错过。

　　琴朗俊拿好布袋，希望能顺利通过查验，这是失不再来的机会，无论冒多大风险，也一定要试一次。

　　娄阅在去皇宫的路上想起来前和巫启吉的对话――

　　巫启吉：“我要是男人可能也会喜欢她。”

　　娄阅：“没有你喜欢的男人吗？”

　　巫启吉：“可能有，只是不巧没遇到。”

　　娄阅：“不想找找吗？”

　　巫启吉：“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一想起小吉，就觉得有趣。姬漫兴也是个很有趣的女人。是神灵让她嫁给独孤耀吗？为了什么呢？

　　陆枫刚到皇宫前，便有侍卫送来一封信，请他亲启。

　　陆枫打开看，一旁的双双问道：“什么事？”

　　陆枫无奈笑笑，“林烨大人约我明日到飒岭切磋剑法（注：飒岭位于永安城外东北）。”

　　双双：“意料之中。不过今天先别想那么多。”

　　陆枫颔首，“嗯。”

　　邹冰恕不敢凑热闹，怕自己管不住眼睛老看陆枫会被人怀疑，便老实呆在广贮楼。

　　孔尚昨天晚上找孔荻问了一堆话，孔荻假装不知情，心里高兴弟弟有长进，能看出陆枫的底细，可惜这是秘密，自己不能说破。孔尚的怀疑没得到证实，有些不能安心，一早送南佥逵去看“美人”，看到陆枫，又不好说话，看到有人送信给他，听到有人说林烨约他比武，决定明天去看看。

　　夕夕刚看到宫墙，便对东方胤道：“人太多我们就不过去了，你看得开心哈。”说完拉着禾方就走。

　　禾方对东方胤笑道：“慢慢看，祝你好运！”

　　东方胤心里想着一定要找到线索，“晚上见。”

　　虹霞妃见东方胤一个人过来，便穿过人群，悄悄塞给他一个纸团，深深看了他一眼，“稳住。”

　　其实她的心跳得很快，甚至不敢面对面对他说，只好假装只能这样。看到桥储仙向皇宫走来，她微笑行礼，给他支持，也给自己借口。她看到东方胤谨慎地到角落里打开纸团，赶紧离开，不想给出或看到任何表情，害怕自己更担心。

　　“你义父心中的人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有一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你看完就能明白我的担心，虽然很可能是我想多了。

　　你还记得那个翠簪的图样落款的名字吗？‘贝贝’，图样就是那个人画的。那个人没有和你义父在一起，但她生了一个他们的孩子，你义父知道并告诉了我，然而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我希望你从‘美人’那里确认的事实，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东方胤看完一遍，又确认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