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
离魂师蓬蓬不禁徐徐转头,给了卢曼歌一个询问的眼神。
卢曼歌一脸迷茫,双手几乎都要摇成风扇了:“我真不知道啊。”
师蓬蓬便轻轻地拍了拍尚老太的手背:“奶奶,你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说说这事呀?”
“当然可以。”难得有人肯听她唠叨,尚老太哪有不肯的,当即乐呵呵说了起来。
原来她孙子在做外卖骑手,因到了结婚的年纪了,想和女朋友一起买个婚房,但双方家庭都只是普通条件,能给的支持不多,小两口就想自己使使劲多攒点钱。
尚老太的孙子于是没日没夜地跑单,半年前某次节假日恰逢暴雨,他见外卖配送费涨了不少,便冒着大雨接了许多单,结果由于太着急赶路,车子不小心打滑,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中间晕了过去。
当时大雨倾盆,视野很差,路上车来车往,情况十分危险。幸亏有位女士下班路过发现了他,立刻好心地把自己的车停在他的附近为他挡住来往的车辆,并为他拨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不仅如此,他工作的时候为了提神,一直嚼着口香糖,摔倒时那口香糖不慎卡进了喉咙里,差点室息。也是那女士发现以后,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让他吐了出来,这才幸运地保住了一命。
可以说,如果当时不是遇到那位好心的女士,或者那女士没有学过急救技能,尚老太的孙子恐怕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里,卢曼歌总算回想了起来,“啊”的一声:“她孙子,是不是叫余小豪?”
师蓬蓬问尚老太。
“可不就是小豪嘛,”尚老太点头,“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蓬蓬微笑:“过来之前社区有给我们说过您家里的情况。”
“这样子啊,”尚老太恍然大悟,赞赏道,“你们这工作是越来越细致了。”
一旁的颜京:“”
至此,他们算是对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那救了余小豪的好心女士,正是卢曼歌。卢曼歌平时工作忙,有时加班到半夜才点外卖,但每次不管多晚,都有骑手送上门,因此很能理解他们的不容易。
那天在路上见到余小豪摔倒在路中间,也没多想,本能地就冲上去救人。
只是这个事情的后续,显然过于出乎意料了。
尚老太一家对卢曼歌千恩万谢,但卢曼歌说只是举手之劳,不但婉拒了他们送的礼物,连联系方式都不肯告知。
一家人内心实在过意不去,却也没有办法,毕竟没有强迫恩人必须接受感谢的道理。
因尚老太平时拜佛,心下一琢磨,决定在家里给卢曼歌立个长生禄位,为她祈福。
好在卢曼歌还留了个名字,不然禄位牌都立不成。
尚老太的儿子媳妇倒不太信这些,也不是很认可这种做法,觉得没什么作用。但又觉得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让老人家求个心安也好,也就没有阻止。
于是尚老太便花重金请人专门定制了一个刻着卢曼歌名字的长生牌,供在观音像旁,一起受着香火。
“这卢小姐啊,当真是个大善人,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连一个红包都不肯收。我一个老人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逢初一十五,为她烧烧香,念念经,祝愿她余生顺遂…”尚老太抚着胸口,满脸慈祥。
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从垂荣山上一路追寻到此的两人一魂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话来。
长生禄位又叫长生牌位,是为活人供奉的功德禄位,通常是为恩人而设,以为其祈求福寿,添禄消灾。
师蓬蓬从供奉的情况判断,尚老太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
尚老太面相祥和,明显是个和善热心的老人。且耳清目明,不像学过邪术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这屋子里阳火既旺,也不见眚气。可见这一家人,绝对没有存心害过人。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份“好心”上。
因尚老太为卢曼歌供奉的那块牌子,根本不是什么长生牌,而是一块往生牌。
长生和往生,一字之差,作用却截然不同。
长生牌是为生者祈福,往生牌却是为死者超度。
尚老太虽拜佛多年,毕竟没读过多少书,对于内行的东西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这也是许多上了年纪的信众的通病。
她出于感谢为卢曼歌设的长生牌不知什么原因被做成了往生牌,这原也不打紧,这些民间信众私设的牌位大部分并没有什么作用,更多只是表达一片心意罢了。
偏偏尚老太定制的这块往生牌上,却有一股淡淡的法力。
师蓬蓬起身走到神台前细看,见那往生牌做得十分精细,无论木料、雕工还是色漆都十分考究。除此以外,木牌边缘和底座上还刻着一圈奇异的纹路和梵文,却是一道释家的往生法咒。
这是一块开了光的往生牌。
卢曼歌的名字被刻于这块牌上,受着香火,便如同时时受着往生超度,难怪会出现离魂现象。
幸而尚老太是出于善意,每每供奉,皆是念的长生祈福的经文,这往生牌的作用反而被消减,只剩下极微弱的影响,因此卢曼歌的离魂症并不严重。
却也是因尚老太既无邪术,又无恶法,反而叫仲紫清算不出缘由,辨不清方向。
而方才卢曼歌的魂魄之所以能够不受保家神法影响,轻易进入尚老太家里,也是因家里供着她的牌位,老太太还时常为她祈福,因此被默认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知道真相的卢曼歌眼泪差点喷出来,惨兮兮道:“不是啊,我当时不肯留联系方式给他们,不是因为人品高尚,而是怕余小豪万一有什么事,他们反过来讹我”
师蓬蓬:“噗-一卢曼歌说,她当时看到余小豪横在马路中间,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就冲上去救人,等到了医院才开始后怕,万一遇到新闻里那种拎不清的人,反过来讹她岂不麻烦。
后面余小豪父母匆匆赶来,倒是没有恩将仇报,却又过分的热络,又要给钱又要请她吃饭,还说家里的奶奶表示要亲自登门送礼感谢她。
卢曼歌自觉只是举手之劳,哪值得这么大的阵仗,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是越发地起了疑心,索性婉拒了他们所有的感谢,连联系方式都没给,只留下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善人传说。
“早知道会这样,”卢曼歌声音都哽咽了,“他们还不如讹我一顿呢。”
颜京:“
师蓬蓬竖起个大拇指:“善。”
卢曼歌越想越瘆得荒,吐槽道:
“也不知老太太在哪做的牌子,太不专业了。”
师蓬蓬却感觉还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没思路。
这时颜京突然开口:“这块牌子做工很精良,不像外行人手笔。”
师蓬蓬思路一清,顿时恍悟过来。
这块牌子无论工艺还是法咒都是专业水准,更遑论还开了光,绝对是出自内行人之手。
既是行家,就不可能分不清长生牌和往生牌,也就是说,这块牌子很可能根本不是不小心做错的,而就是故意的。
思及此,师蓬蓬忙握住尚老太的手,询问起这块牌子的来历。
尚老太本就是虔诚信众,见她这么感兴趣,自然是乐得分享,当即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出一个叫“佛光普照”的群聊点开给她看:“这个长生牌,是我跟这个群的群主买的,这个群主在麺国的佛寺修行,认识里面的高僧.
师蓬蓬没想到尚老太的长生牌居然是在微信上买的,一时有些意外,再仔细一看群里的聊天记录,分明充斥着大量似是而非的迷信知识,当中竟还夹杂着一些邪术。
群主则跟群里另几个明显是托的人互相打配合,时不时向其他成员高价兜售诸如佛珠、长生牌等物品。
尚老太定制的这个“长生牌”,就足足花了两万块。
不多时,师蓬蓬就有了大致的判断,这应该是一个专门针对老年人群体的网络诈骗群。
见此情况,她心知不能坐视不理,便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奶奶,这个群里都是骗子,你可不能再信他们了。”
尚老太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
“唉呀,你这妮子说的什么胡话呢。
师蓬蓬对此早有预料,指着那往生牌,耐心地和她解释。因老人家年纪大了,她怕把人吓出个好歹,没说卢曼歌因此离魂的事,只是指出了牌子的问题。
尚老太初时不肯相信,但见师蓬蓬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信口胡诌,心底不免有些犯嘀咕。
师蓬蓬心知一时半会要完全说服老人家并不容易,而卢曼歌生魂离体是有时限的,不能在外久留。
索性症结已经找到,师蓬想了想,干脆暗中施了道诀,破了那往生牌上的咒法。随即起身告辞,临走前,不忘提醒尚老太去正规的寺院找人鉴定。
若师蓬蓬只一味苦劝尚老太,尚老太还真不一定能听进去,说不定反把师蓬蓬当成了骗子。但让尚老太去寺院求证,却打消了她的怀疑,尚老太是寺院常客,与里头的僧人交好,那里的大师想来总不会骗她。
两人一魂匆匆下了楼,赶在晚高峰前离开了市区。颜京一路紧踩油门,总算及时回到了青莲观。
仲紫清见他们安全归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施法,令卢曼歌魂魄归位。
不多时,卢曼歌便幽幽转醒。
仲紫清急切地问:“情况如何?
卢曼歌看了师蓬蓬和颜京一眼,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言难尽。
仲紫清心中一阵咯噔,紧张道:
不成?”
不是。”师蓬蓬摇摇头,“成了。”
仲紫清:?
既然成了,为何是这般表现?
师蓬蓬长长吐出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事情一一道来。
等她说完,仲紫清也沉默了。
卢曼歌的离魂症困扰了他数月之久,这期间,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这个结果,无疑还是太抽象了。
“福生无量天尊。”仲紫清作了个揖,肃容道,“我这就通知下去,在观里张贴国家反诈app的下载链接,请各位往来信众,务必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