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来了。”
看着顾蒙恩来，顾厅西眸色下意识露出些不易察觉的寒光，却还是笑着说道。
“有日子没到东府去了，身子一向可好？”
“哎呀，托你的福，这阵子吃得饱睡得香哩，带着你弟弟来看看你。快，给你大哥请安。”
顾蒙恩说着，便在顾厅西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他身后那腼腆公子给顾厅西作揖。
顾蒙恩一辈子只有女儿，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叫顾厅春。
“快坐下，一家子哪来的这么多虚礼。”
顾厅西说着，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有日子没见顾厅春，看他一脸的老实腼腆，再看看他那个老不正经的爹，要是不说，谁能想到这是对亲爷俩呢！
顾蒙恩一撇眼，见顾厅西茶碗里没水了，便让顾厅春倒茶。
顾厅春应了一声，刚要拿起茶壶，却被顾厅西抢先把茶壶拿走，笑道。
“你怎么这么听话，刚来屁股没坐热，倒起茶来了。快坐下。”
顾厅西太了解他这个二叔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来这里，必然是有事求的。
他不喝他儿子倒的茶，也就是在告诉顾蒙恩，他顾厅西不轻易帮忙，你的忙我更懒得帮，赶紧走吧。
顾蒙恩好像没懂顾厅西的意思，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看他那神态，分明是懂了，就是耍无赖坐在那里而已。
只见他目露寒光，嘴角似笑非笑，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笑呵呵地。
“听说七郎被你给撵出去了？”
顾厅西给他倒茶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啪的一声放下茶壶，看着顾蒙恩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和善。
“二叔，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不说去扇他的嘴巴子，怎么还过来问我呢。”
顾蒙恩呵呵一笑。
“二叔当然不信了。小七顶多是平日里有些懒散，又不是浪荡犯大错，还能给赶出去？”
“二叔今儿来就是专门问这个的？”
顾厅西突然打断了顾蒙恩。
顾蒙恩早已习惯他这个当家的侄子眼里没有自己，有道是常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顾家这百十口人都靠顾厅西养着，他这个当叔叔的，虽然是长辈，却也不敢十分拿架子。
“我呀，有一桩到南洋做的生意，一本万利，想着你忙，我也老了，倒不如让小七还有我家春儿做去，孩子大了，正好该历练历练。”
“南洋的生意？”
顾厅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皱起了眉头。
“做什么生意？”
“丝绸啊。”
顾蒙恩说着，两眼放光。
“如今东边儿的海路全都封了，可南边儿没有那么严。我在广东认识一个人，专门卖丝绸还有瓷器的，现在东南沿海的商人都找他，远销南洋，利润翻好几倍哩！”
“啊……”
顾厅西静静地听着，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二叔，你想干走私啊。”
明朝海禁政策在嘉靖时期空前强化，也因此逼出来许多走私商人。俗话说，砍头的生意有人做，这些商人有的还真靠走私发了家。
比如倭寇头子汪直，就是靠往日本走私火器发家，从而聚集日本浪人，组织起了海盗团队，跑到大明来劫掠。
因此，东南官府，从来都是闻走私而色变。
看着顾厅西冰冷的表情，顾蒙恩打了个磕巴，急忙说道。
“你……你胡说什么呢，谁走私了……”
“朝廷海禁多严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不走私，怎么把东西弄出去？”
顾厅西对这个不务正业的叔叔十分无语。
“我的二叔啊，我现在被烦心事压得喘不过气来，您就别来给我添乱了，成不成？”
顾蒙恩叹了口气。顾家三分之二的股份都在顾厅西手里攥着，他不点头，别人想干什么也干不成。
见走私不成，顾蒙恩只好退而求其次，对顾厅西说道。
“你既然不答应，你看看你这弟弟，也老大不小了，总得找个差事办，过两年娶亲成家吧？”
顾厅西不解。
“春弟才刚中了秀才，不抓紧读书考个举人，办什么差事？”
“举人举人，多少人考一辈子都中不了举，他就能中举？瞧瞧这个榆木脑袋，能成什么事！”
顾蒙恩说着，脸色比苦瓜还难看，眼神里全是对儿子的不满。
顾厅春被说得羞愧难当，红着耳朵低下了头。
顾厅西算是明白顾厅春的老实是怎么来的了，有这么一个老爹进行打压教育，再有心劲儿，翅膀也得被折断了。
再想想顾三思，也是家里的老幺儿，怎么就被家里给宠得无法无天呢。
人啊……
顾厅西心里长叹一声，有些可怜顾厅春，对顾蒙恩说道。
“二叔，春弟哪里差了，咱们家的弟兄里，其他的咱们不说，但说小七儿这个不争气的，春弟就不知要胜过他多少哩。”
顾蒙恩冷哼了一声，嘴里还不肯饶。
“老实，老实能当饭吃哩！”
顾厅春眼角挤出了一点泪花，显然是不敢在顾蒙恩面前掉眼泪，努力收着的。
顾厅西实在看不下去了，白了顾蒙恩一眼，对顾厅春说道。
“春弟，你和大哥说，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顾厅春抬眸，有些怯懦地看向顾蒙恩。
顾厅西拉住他的手，和声说道。
“你别管你爹，你说你想干什么，若是你想读书，大哥给你钱读书。若你读够了，想跟着大哥学做生意，大哥也教给你。”
顾厅西说着，眼神温柔如春光，老实说顾三思当了他二十年的弟弟，都没见过顾厅西对他有这样温柔的眼神。
也不怪顾三思抱怨，顾厅西的好都给了外人，对他这个亲弟弟却严苛得像活阎王。
他温热的手掌，几乎给顾厅春传递了巨大的能量，一向懦弱的顾厅春，突然有了勇气，大声说道。
“我想读书。”
“什么？”
顾蒙恩气得差点儿蹦了起来，可看着一边顾厅西，眼神凶狠得恨不能活吃了它，他立刻没了威风，只能蔫蔫儿地坐在一边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