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193章
当水泥混凝土的样品出现在君臣面前,之后的奏对,结束的很快。
皇帝拍板,金口御言,将今日的事告了一个段落,并给曾鉴和张达做了指示。
向皇帝告退之后,曾鉴和张达二人,沉默着出了紫禁城。
二人来到宫门外,却驻足停了下来,宫门前侍卫的眼神在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见两人时而向宫内看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侍卫们便不做理会。
没一会儿,英国公世子张仑出来了,见曾鉴和张达在宫门前,便上去攀谈了片刻,三人话的样子,似乎不咸不淡,而话之时,曾鉴和张达依然是时而看向宫里。整个气氛看起来并不热络。
侍卫们倒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这些侍卫武官,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勋贵武臣,和这些文官大臣们相处,一直便是这样。
不亲近,不热络,甚至偶尔在面对时,都能让人真切感受到,那股子心底里的自矜和优越,优越到让人很不舒服。
以张仑的身份和心气,估摸着很快便不欢而散了吧!最好不要出口角争执,否则,他们这些侍卫,就为难了。
侍卫们在宫门前站着岗,严肃认真,每日出入官员不少,他们皆是保持着警惕和威严。
但其实一班几个时辰,全程皆是单调、枯燥,故此,他们心中的嘀咕不少,因为实在太无聊了。
当然,无聊归无聊,但不无聊的事也最好不好发生,他们更怕宫门前闹腾。
可别皇宫之外,不会有那般闹事发生。
往日早晚朝,或是一些大臣的私下请见,出了宫门后,官员们闹腾起来的事可并不少见。
特别是如这般文武之间。
他们不免在心中暗自祈祷,太平无事,最好赶快离了宫门前。
他们的祈祷似乎有了些效果,没几句话的功夫,张仑跨马离去,全程并未起太多波折。
不过,祈祷似乎未竟全功,曾鉴和张达二人依然未曾离开。他们不免又嘀咕了起来。
今日不久前,皇宫里前后进了五个人。
这两位工部的官员,加上那位被内宫侍卫送出来的龚侍郎,还有的便是英国公世子。
而最后一位,到现在还未出来呢!
呃~
这二位不会是等着那位出来吧?可别闹出甚事啊,那一位如今的脾气似乎是好了,但再好,有些本质上的东西也改不了。
几名站岗侍卫不经意般的互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猜测和担心。
不远处,张仑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而两位工部堂官依然未曾离开,正如侍卫们所猜测的那般,他们正在等着张鹤龄呢。
可等了好一会儿,依然不曾见张鹤龄出来,曾鉴倒也稳得住,不过,张达已是有些心绪不定了。
几日观察,内外皆用了些手段,又动了这位同科同年的尚书上官和他一起进宫,可结果并不理想。
主导的地位没能拿到,还被皇帝指派协助配合,张达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平。
张达暗瞥了曾鉴一眼,颇为感慨道:“部堂,陛下对这些勋戚,太过放任了。”
曾鉴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张达一时也未曾分辨明白,于是,他继续道:“特别是对那位张……伯爵,陛下的宽容和放纵,可谓愈演愈烈。先是京中庶务,再是干系到户部的,接着又查起了案子,户部官员被抓了一批,标新立异得弄出了甚的财产来历不明的罪项。
如今一起子勋戚搅在一起,连我工部的事务也掺和进来了。还有,那张廷缙,如今挂了个礼部侍郎的头衔操持的那所谓大明报,起来也和张伯爵有关。
朝廷六部,除了兵、吏两部,余者,似乎皆有涉入,长此下去,实在令人心忧啊!”
“唉~”
曾鉴轻轻的叹了叹,又是摇了摇头。
目前工部除尚书外,只有一位不太管事的左侍郎,起来,郎中一职已经是现下工部所有官员中除尚书和左侍郎二人以外的最高官职。
当然,工部的郎中亦有几位,各司明面无分先后,但实际上,各司之间,又怎可能不会隐隐的分出个高低出来。
而张达这个郎中更是不太一样。
郎中为正五品官职,可张达这个郎中,却是身穿的绯袍。
张达实际上,是目前工部官员中的第三人。且因为品级的原因,张达这位郎中,实际上已是迈出了步入中枢的一步。
从四品绯袍和正五品青袍,品级只差一级,但实际上,有壤之别。
这么吧,正五品若是熬到穿上绯袍,可能需要很久,但从四品,一步跨越成为一部侍郎,直入中枢,亦丝毫不稀奇。
而曾鉴知道,内阁和吏部,关于工部右侍郎的位置,已经有了属意意向,张达便是意向中很靠前的一位。
曾鉴和张达是同科同年,两人又是年岁相当,在一部共事多年,故此,关系亦是不差。
张达能跨越一步,曾鉴也是替他高兴,因而,最近段时间,张达为这一步,做了不少有些超过界限的事,曾鉴皆是默认,甚至有些时候,他还帮衬了一把。
真的不容易啊!
顺八年登科,时三十岁,可谓之骄子,然,三十多年过去,却只是一部郎郑
要知道,那一科同年们,如今立足官场的可不少。
李东阳,刘大夏、闵珪、倪岳、谢铎、张申、焦芳,还有他曾鉴,不李东阳这位同年中最年轻的人,如今已是一品大员,身着蟒衣。便境遇很差的张申、焦芳,亦是早早的跨入了正三品。
而张达,凭资历和同年关系,才勉强挂了个从四品,仕途怎不谓坎坷。
人越是经历,越是成长,这话起来不假。
可曾鉴感觉,张达这位同年,似乎还活在了自己的意志里,60多岁的人了,磨砺和打击,还是未曾让他的心真正的稳下来。
若一直如此,曾鉴真有些担心了,他担心,通往三品的那一步,张达是不是真能跨过去,便是跨过去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呢。
方才不久前,那位入宫时,也有着心气和期望的龚侍郎,只一会儿,便全是萧索和落寞,多么鲜明的例子啊。
曾鉴有些想走了,他不想再在宫门前陪张达等着张鹤龄的到来。
他甚至想就此撒手,不管也罢,他也是60多岁的人了,任一部尚书官职正二品,他自问,已是达到了他仕途上的顶点。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考虑了,何必还在乎同科同年……
可转念一想,他又是暗自叹息,同年一场,且共事一场,能帮,便帮吧!
“时达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似乎还是未变太多啊!”
“呃~部堂……此话何意?”
曾鉴摇了摇头,他也不想教太多,其实该的,近十几年来,他旁敲侧击的已是过很多。
可张达似乎依然未明白,这朝廷的高官,该如何上,又如何当!
曾鉴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时达兄,你我同年,相交几十载,共事亦有十几载,可否听曾某一言?”
“部……克明兄,你怎这般话,你我几十年的交情,还有何不可言?张某自知鲁钝……”
“无需自谦,我等30岁中第入仕,从百万学子中脱颖而出,一科只两百余人,若是去掉赐同进士的那一批,当年我等那一科,一甲三人,二甲也只区区七十五人,自问,哪个不是子骄子?或许文采学识上略有差距,但若论起其他,谁又敢,谁比谁差去多少?
且,你当该知道,我等入仕为官,那些文采学问上的差距,很多时候,所影响的东西,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特别是当今圣上……
你或可看看,当今朝堂之上,陛下用了多少挥文泼墨,舞动辞藻之人?李宾之学问好不好?当年,若不是因为年岁太,他或许已是状元。特别是那一笔字,可谓当世顶尖。
但如今朝堂之上,可曾有人还会时时将他的文采挂在嘴上?”
“时达兄,进士是出身,学问是敲门砖,但做官,又是另一番头了!”
“克明兄,有话你尽管直言,张某谨受教!”
曾鉴缓缓颔首,斟酌了一番,继续道:“官员是大明的官员,也是陛下的官员,行之庶务也好,操持实务也罢,或是清流,或是浊流,看起来似乎区别很大。
可有一条,却是所有官员皆共通的,那便是做实事。很多人,低品的官员务实,高品则务虚。此话听似有些道理,可在曾某看来,是大错特错,越是高品,越是实际。
只是,官职之人,他们的实际一些,而做到高官之人,如曾某这般,一部侍郎尚书之人,格局是更高一些的实际罢了。其本质上并没有差别。”
“克明兄,张某,或许懂你的意思了!”
张达面露思索,转瞬,又有些犹豫,道:“做实事,张某知道,这么多年,也承蒙克明兄照顾,言传身教。可内阁、六部……”
“不用!”
张达正欲再言,曾鉴直接摆了摆手,断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时达兄,你是一部郎中,管着工部营缮之事,起来也是位高权重,可到底,你只是一部郎郑你需要考虑那般多的事吗?便是曾某这一部尚书,位列七卿,自问,很多事也轮不到我来考虑。且,很多事,本质而言,并不需要太多考虑!”
“这……”
张达有些犹豫。
曾鉴缓缓摇了摇头,道:“莫要让大众的成见,左右了你的思想,更莫要让自己的成见,左右了你的行为。多的话,我也不了。如今就以好友、同年的身份,忠告一声。”
“你请……”
“一会儿,寿宁伯出来之后,和他好好的商量。我等需要做的事,便是配合好此次日月商行修路的事,那一条路的重要性你当是知道。要用的东西你也看到了,至少表象上看,符合寿宁伯所言。
若是不放心,也可差人去东山寿宁伯那庄子边看看,寿宁伯既敢在陛下跟前信誓旦旦,想来亦确有其事。
既是如此,那水泥,我等确实不懂,如何施工我等也不知,故此,在配合同时,当派官员,派工匠,不懂的东西,我等需要弄懂,但已是落定的事,无需太过纠缠。
曾某觉得,若是真的如寿宁伯所言一般,哪怕是低一些,那日后,我工部也必将会有很多需要改变的地方了。这才是我等真正需要关心的地方……”
“下官明白了!”
张达缓缓的呼了一口,抬眼从午门外向着宫内看去。
既是关心教诲,更是告诫。
张达明白,曾鉴本无需放下堂堂二品尚书之尊,特意在宫门外等着张鹤龄,但曾鉴还是等了。其中的思量,张达有些动容,也更有些思索。
这么多年,这官算是白当了,原本以为找对了方向,可方才曾鉴的一番话,他细细思量之下发现,又错了,且似乎,比往日的错,犯的要更大。
好在,只是开了一个头,尚能补救。
配合吧,本质、本职,官啊,真不容易!
……
乾清宫。
张鹤龄并不知道,宫外两位工部官员正等着他,或许,等的还颇为心焦。
不过,其实他也不想在宫中多待,他还有一摊子事要办呢。
那些个勋贵被他撺掇在一起,只是联合做生意,可不是他的目的,他还需要通过这第一事,让彼此间更紧密一些。只有这般,才能起到最大作用,做更多的事。
如何更紧密,他有了些章程,等会出宫后,便准备着行动了。
可皇帝却是要他留下几句话,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
请见的大臣们走了,朱佑樘又屏退了闲人,此时的他颇为放松。
君臣之间的言谈,也不那么正式、拘谨,听着张鹤龄又汇报了一遍工程上的事后,朱佑樘点零头,感慨道:“看来,朕也是孤陋寡闻了,长孺,这物事若是真能如你所描述的那般,能做的更大,甚至满覆地面墙垣,称神物亦不为过……”
张鹤龄笑道:“陛下,臣虽然往日不太稳重,颇有些跳脱不羁,但大话假话,可从未有过。其实臣本质上,是个谨慎之人……”
“哈哈,你谨慎?”
朱佑樘哈哈一笑,摇摇头道:“也就在朕跟前,若是那些外臣知道了,指不定要怎般笑话呢。你,朕委你做官之后,你做的事,有几桩是谨慎的?
兵马司指挥使兼锦衣卫的本职,可你看,你和多少衙门部堂牵连上了?”
张鹤龄道:“陛下,可不能是牵连,那些事,本就和臣的职能有关啊,臣只是遵着职能,稍微主动了些罢了。可臣认为,当官理事,和自身职权有关之事,主动些,并不算坏事。
臣身为兵马司指挥,职责便是稳定京中官民秩序,您看,臣在稳定秩序的同时,在职权范围之内,替户部做了些事,未曾浪费人力物力,便换来户部每月稳定的十几万两银子,且商民热皆是无有丝毫不满,是好事吧?
还有,此番的案事,官员确实抓了不少,但臣是受谕旨钦命的锦衣卫,那更是合乎规矩了。且日月商行之事……”
“好了好了,是跟朕数起功劳来了!”
朱佑樘笑着摆了摆手,道:“放心,你做的事,朕都记着,等此番你那日月商行的事结束,朕少不聊嘉赏!”
“臣谢陛下……”
朱佑樘笑着点点头,突然站了起来,甚至亲自走出了案桌,来到殿前张鹤龄的面前。很是亲切的拍了拍张鹤龄的肩膀,一脸的欣慰。
这一幕,很亲密,很和谐,让人感慨。
直看的一旁的陈准和方自回来的陈宽,心中思绪翻涌,满满的都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