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好些人，有偏将郑威，有军师陈亮，有千夫长，有五百夫长，甚至还有一两个佰长，正在你嘴我舌商谈事情，乱做半窝蜂，见姜山进来，起身相迎，安静一片。

　　姜山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坐下，走去主位坐了。见众人一改刚才乱象，全都闭口不言，好有等着他说话之意，便问大家刚才在讨论什么。

　　郑威说营内将士生长于荆湖，对这里的风雪天气难以适应，早上出操越来越反感，思乡之情愈演愈浓，吵囔着要回荆湖去。

　　姜山听后笑了笑，说：“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你见过哪个勇武之人是没有点情绪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适应就思念亲人，怀念故土，人之常情，不是去哪里有个好坏之分来。”

　　将官们好似有点听错话的感觉，齐齐盯着姜山看，应该是对姜山说的话不知如何插上嘴来。

　　姜山说：“我们身为将领，所能做的，就是先安抚好他们的情绪，谆谆善诱地引导他们走出认识的误区，让他们主动地快速适应当地环境。如若苦口婆心劝慰无效，我们该做的，就是拿出军规军纪给予我们的权威，切断他们一遇到不适就想打退堂鼓的退路，强行将他们的心留下，让他们快速地被动地适应下来。”

　　郑威问姜山，不知怎么做来能切断其退路？

　　姜山扫视众人一眼，笑问道：“陈军师没跟你们说吗？”

　　乐忠见众人密口不开，回话来：“军师说，慢慢加大训练强度，请来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以提高他们的觉悟，一年过后对他们进行考核，成绩合格者可将家属迁来。”

　　姜山笑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照着他说的做呢？是他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他说话在你们这儿不好使？”见众人噤口不言，淡淡笑了笑后，脸色立马难看来，“要是他说的不够清楚，你们大可以让他重复说，直到你们听清楚了为止。要是他说话在你们这儿不好使，你们尽可以出难题难倒他，证明他实在是才不配位，那本帅就有理由遵照你们的心意，另寻德才兼备的人来换掉他。”

　　齐宽说：“军师说的够清楚了。”姜山笑问道：“既是够清楚，那你们为什么不照着做呢！是他说话在你们这儿不好使了？”齐宽说：“没有不好使。只是...”

　　姜山说：“只是什么？是你们记得我为了教你们本领，愿意拜兵家为师，为了对你们友好客气，愿意学儒家文化，却忘了我为了从严治军，也愿意推崇法家思想吗？”

　　众人静寂无言。

　　姜山说：“你们若觉得身为军官，军规军纪不清不楚可以练兵，文武不用相通相融可以为将，那请你们背下‘兵在精不在多，将在谋不在勇’这句话，免得日后临阵对敌一触即溃之后，痛喊手下兵无精兵、将无良将，请朝廷原谅本帅不会选将，宽恕你们不会练兵。”

　　郑威道：“大帅息怒，末将们糊涂。”

　　众将官言语相随，请姜山息怒。

　　姜山说：“我身为陇西将军，统领数万兵马，因不能什么事都能亲力亲为，真正能用好的，就你们这些将官。若连你们都只知道勇而不知道谋，日后朝廷需要我为国对敌之时，我拿什么以一敌千以一敌万。从明天开始，以郑威将军为佰长，营内小都统以上的所有将官集结成一队，站在操场的最前头操练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一个好的将领当令行禁止，当文武兼备，什么时候跟陈军师说一声，你们可以带兵练兵了。”

　　众将领感觉到姜山这只老虎发威了，不能再把他当病猫看，为将不力岂还敢讨价还价，跟随郑威一起回话来：“末将等谨遵将军将领。”

　　姜山说：“本帅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并非不知人情人味，大家生活上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提，能解决的一定帮你们解决。郑将军你先来，说说生活上有什么难处。”

　　郑威说：“末将北上仓促，一家老小全在老家待着...”姜山道：“孝敬父母天经地义，陪伴妻儿理所应当，只管去信让他们来河州。”郑威说：“只是朝廷...”姜山道：“没什么只是，朝廷若有责备之意，由我这个主帅一肩担着。”

　　众将官听了这句话，心儿好像放宽了些，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姜山说：“本帅幸得朝廷信任，掌管陇西军务，必须对朝廷负责，选你们为将，求的是良将，派你们练兵，求的是精兵，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大混子小混子。今儿就将话撂在这里，小都统以上的将官，只要是想跟父母妻儿生活一起的，去信叫他们来就行。佰长以下的将士，只要明年的考核及格，想家人来西北生活无所不可。”

　　众将官齐声道：“谢大帅！”

　　陈亮说：“诸位将领，教书先生已请来了，什长以上的军官，今日训练明日学习，交叉着来，请诸位回去做好安排，两天后开始授课解惑。”

　　荆风问：“军师，要是有人不喜欢读书，不愿意来听课咋办？”陈亮回道：“你问他喜欢什么，只要他在军营里能落实好十项喜好，他可以不来听课。”众将官嘘声笑道：“在这军营里，除了操练磨砺本事，就是吃喝拉撒睡，去哪里落实好十项喜好来。”

　　陈亮说：“既连十项喜好都不能落实，说明军营不是他随心所欲的地方，不去听课学习，就是藐视军规军纪，当罚。”荆风笑问道：“这不爱读书识字也算违规违纪吗？”陈亮道：“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帅无谋，挫丧万师。他既有机会去听课学习，最少是个什长，带有十个兵吧。”

　　荆风问：“万一他就是不愿意读书识字，那将如何？”

　　姜山说：“即是这般油盐难进的勇士，哪还用得着他人来惯着他，直接遣回步兵营，永不晋升，给足他日后一逞匹夫之勇的机会。诸位都听清楚了没有？”

　　众将领命。

　　姜山起身说：“诸位若无他事，今日就此别过。本帅明日赶往狄道，有什么事，找郑将军与陈军师商议，他俩若不愿意解决，等本帅回来一并解决。”

　　众将领命，恭送姜山出帐。

　　姜山拉乐忠到一旁问道：“你多久没回家了？”乐忠说：“没多久，就十四天。”姜山道：“步行也就小半日路程，半月不回家，冷落妻子很了不起是不是！等下记得跟郭凯、荆风说一声，颜卿、方茗想新郎官都想到我那儿去了，再不回去安慰安慰，她们都不想是你们的女人了。”

　　乐忠笑了笑说：“那就多谢大帅好意了。”姜山说：“记得及时回营，记得六七天回去一次，非常时期，别让将士们觉得你们仨善开小灶。”乐忠领令。

　　姜山话别众将，同陈亮、陈新跨马回到府衙已近黄昏。用过晚饭，洗了个澡，陪妻子如心看了会儿书，练了会儿字，以男欢女爱结束睡前时光。翌日一早起床，陪陈新练了半个来时辰的拳脚棍棒，梳洗用饭，等来老黄、老鹰，全副武装出府，跨马奔向狄道。

　　入康地，过洮水，入狄道，老鹰想起一人，问姜山要不要一见。姜山问是干什么的。老鹰说是个兽医，治跌打损伤很有一套。姜山说等回返时见一见。老鹰说那吴大夫行踪不定。姜山便让老鹰带路前往相见。

　　三人跨马去得吴大夫家，那吴大夫刚好要出远门，见姜山那一身青甲、那一把黑刀，牛眼虎目精光闪烁，不由得想起一人，小声问道：“阁下可认得一个叫刘云飞的人？”

　　姜山听后为之一怔，忍不住向吴大夫好好打量几眼，见其五十岁上下，脸上一道刀疤似新似旧，猜想他真有可能认得他师父，不也笑着回话来：“认得，好几年没一起吃饭喝酒了。”

　　吴大夫听后笑了笑，问姜山此行何来。老鹰说是他介绍姜山来的，有请他去河州军营当个军医，免得浪费了一身好本领。吴大夫笑了笑，说他对军营已没什么好感，能不去自然是不会去的。

　　姜山问吴大夫，什么是能不去，什么是能去。吴大夫说，能去是待遇丰厚，行动自由，能不去是强行逼迫，小命一条，想要拿去。姜山笑了笑，说他从不强人所难，只求人所难，是他请去的定然行动自由，有能力自然待遇丰厚。

　　老鹰说：“吴大夫，我家将军好话从不说二遍，恶言从不主动说出口。你若觉得我家将军请得动你，就请你开条件，能满足就满足，不能满足，就当我家将军今日没来过。”

　　吴大夫问姜山，蒋鹰说的话可当真？姜山笑道：“本将军最喜欢讨价还价，谁也不亏欠了谁。老鹰说的话自然可当真。”吴大夫说：“我没什么要求，只求军营外能有个招牌，军营需要入军营，军营不需要可以在外边溜达。”

　　姜山满口答应好。吴大夫说：“说话作数方为君子。”姜山笑道：“本将军刀下亡魂无数，却没有好坏之分，已算不得君子，但说过的话只要于好人无害，只要能力所及，从来作数。”

　　吴大夫就喜欢姜山这种不以君子自称而又言而有信之人，见已到饭点，叫来妻女见过客人，留姜山三人吃午饭。姜山虽不愿意惊民扰民，却不想却了吴大夫的好意，便答应吃了午饭再走。吴大夫让妻女速去炒菜做饭，自己一旁相陪。

　　姜山问吴大夫，狄道郡守李存心怎么样，口碑如何？吴大夫说他眼中的狄道郡守李存心，糊涂虫一个，大事身边走，小事手中溜，坏事没见着，好事没听过，四字评价，无所作为。姜山说他最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有利可图，大家相安无事。

　　吴大夫让姜山多长个心眼，说他听他女儿说，李郡守虽看上去无所作为，实则老奸巨猾得很。姜山谢过，说他不怕老奸巨猾的坏人，就怕老奸巨猾的善人，坏人可以强行整治，好人只能和善相亲，累人。吴大夫说，算他多心了。

　　姜山与吴大夫相约好回河州的时间，用过午饭告辞。

　　等姜山等人走远，吴家闺女说：“爹，你不是不再为官府做事了的吗！今儿怎么自食其言了？”吴大夫说，不是他要自毁誓言，是今日见了姜山那身盔甲与那把黑刀，预感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吴家闺女说，一把刀而已，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吗！

　　吴大夫说，他所知道的，拥有黑刀者个个天下无双，且专为天下的不安而来，前一个拥有黑刀的人，年轻时也是这般模样，不以君子自居，所作所为却比君子还要君子。

　　莫听疆场马鸣声，一袭战袍任平生。

　　谁笑前路无知己，他朝无人不忘君。